「但你们不该把我当个玩意儿一样来摆弄。」

「知道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全是因为一张脸，那滋味儿该是多么绝望，我想鸿禧，也必定让你领教过了。」

「说到鸿禧，我真想知道，究竟三年前你替我找替死鬼时，为什么不把她也荐给他呢？我瞧着，倒是分明鸿禧更像她些。」

我听得入神，赵真儿忽然站起来，要摸我的脸。

李退老爷拉着我避开。

「你疯了。」

「疯的是你们，不是我。」

「你们以为留着这个孩子，有朝一日便能改天换日吗？不怕费尽心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多可笑，把千担江山压在我们两个小女子的肩头，你们反对着权力摇尾乞怜，难道认为自个当真忍辱负重？」

我胳膊好痛，李退老爷抓得我太紧了。

「谨之哥哥，我很想问你，你真有这么爱我妹妹吗？她毕竟是个傻子。」

李退老爷望了我一眼，手终于撒开了，环住我的腰往外走。

「鸿禧——」

我听见赵真儿叫我，回头看她。

「你几次为她谋算，为保她性命甚至不惜打掉她的孩子，我不过是给她喂了碗哑药，你就恨不得杀了我。」

「她回来了，你患得患失，一刻不敢离。为了她永远倚靠你，你还帮朱慈煜除掉她的狗儿哥。」

「谨之哥哥，究竟是谁疯了？」

我愣住。

什么是除掉她的狗儿哥？

22.

不知怎的，我近来脑子转得有些慢。

赵真儿说除掉她的狗儿哥，她也有个狗儿哥吗？

不，不是的。

天下只有一个狗儿哥。

我拽拽李退老爷的袖子，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退老爷扣在我腰上的手臂更用力了，把我揽得密不透风。

好久，李退老爷露出一个冷冷的笑。

「你没资格问，更没资格关心。」

「在当年你将两杯迷魂药都灌给她的时候，她的姐姐就死了。」

赵真儿的脸唰地一白，一下坐在凳子上。

快走出院子了，我听见赵真儿突然尖笑了两声，一下子让我想起疯了的花魁娘子。

我一下子站住。

「好呀，好呀。」

「我就在这水晶棺材里生下她和她的孩子。」

「我要看着你们剥皮拆骨，黄粱梦尽。」

夜里我发了高热。

李退老爷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换冰凉的手巾。

说实话，李退老爷待我也太好了，每回他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会不自禁脸红。

后半夜我好了，想起来问他，什么叫除掉狗儿哥，李退老爷没有说话，却拿温热的唇来亲我冰凉的额头。

亲着亲着，我有点点心痒。

好像有令人快乐的事情要发生。

小银灯的烛火晃啊晃，我看见自己粉腻的臂膀。李退老爷俯身下来慢慢地细细地啄着。

凉凉的。

究竟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呢。

突然，小银灯的芯儿噼啪爆了一声。

我猛地睁大眼。

手一抬，狠狠划在身上人的脖颈上。

我好像又不会说话了，啊啊啊地惊叫着，指甲在他胸膛划出纷乱的血痕。

他竟不觉得疼，反扣住我的脑袋，铺天盖地吻下来。

于是我用牙齿去咬他的嘴唇，用腿去蹬他的身子。

他终于不动了。将我死死锢在他怀里。

我也不动了。

「李退，李退。」

「你骗我。」

23.

狗儿哥回来的时候，都快要下雪了。

李退教人在西偏院收拾了间屋子，给狗儿哥暂住。

我看着棺椁里散落的东西，很疑惑。

狗儿哥那么高的人，轻易就可以举高我去够树上的果子，怎么现在只剩下这几把骨头呢。

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只好一夜夜守着狗儿哥，他如果回来，会给我解答的。

李退也来陪我。

但是我不想见他。

我害怕他。我讨厌他。

有一天半夜，我听见府里乱糟糟的，吵得我心烦，我推李退去看，李退不去。

后来我听见赵真儿喊痛的声音，喊得我都痛了，李退还是没有去。

第二天，听说赵真儿生下一个小少爷。赵真儿自己却死了。

我没有功夫管赵真儿死不死，我要忙着给狗儿哥找家。

狗儿哥是有家的，但我记得他说，他不想回去。

于是我跟李退把狗儿哥埋在了那棵老槐树的下头。

北风呼呼地吹，简直要把我的骨架给吹散了，李退把我裹在怀里。

好暖和啊。

我想起那年我和狗儿哥偷了一只舢板，沿着秦淮河边滑。

我跟狗儿哥说，我看见妈妈把小花魁娘子丢在这里了，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见。

后来狗儿哥跳进秦淮河，找到一个包裹。

我想看，狗儿哥却拢住我的眼睛。

「鸿禧，别看。」

天上开始有鹅毛一样大的雪花飘下来，落在狗儿哥的头上身上衣服上。

我踮起脚，拢住李退的眼睛。

「李退，别看。」

24.

这夜的雪下得好大，我觉得，整座金陵城都要被这雪给淹死了。

我和李退在小院过夜。

天冷得我打颤，李退都快把我抱进他身体里了，我还是好冷。

挨着李退暖暖的脖颈，我说李退，把蜡烛点上吧。

隔壁响起丁零当啷的声响的时候，大约是寅时。豆花娘子总在这时分起来干活儿。

李退轻手把我推醒，在我额头上摸了摸。

嘶——他的手好冰。

「这样不成，你好睡着，我到外面找个郎中来。」

我搂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赖着不让他走。

李退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低头在我唇上啄了下，「好鸿禧，这么烫会把身子烧坏的。乖，我很快回来。」

「好吧，」我有些不乐意，推搡他胸膛，「哼，我数六十三下你不回来，我不要你了。」

李退俯下头用力吻我，长长久久的吻。

25.

豆花娘子敲锣打鼓把四邻都吵起来的时候，屋子里的那些蜡烛早把床榻给点着了。

不好意思啊豆花娘子，也把你的屋子给烧毁了。

不过你放心，李退一定会给你很多钱的。

你以后不用卖豆花了。我也不会再帮你磨豆花了。

李退走了以后，我听见大门阖上的声音，我翻身下床，在狗儿哥面前站了一会儿。

慢慢数完了六十三下，我就回了屋，一根一根，慢慢把蜡烛推倒。

我在火里念，我叫鸿禧，我无父无母，我只有一个狗儿哥相依为命。

我们是小猫小狗，命如草芥，但我们命比草硬。

大火烧不死我们，大风吹不散我们，天上地下，黄泉路上，先去的扎根，后去的乘凉。

没甚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