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四十一个铜板，燕斌此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老黄并非从小长在燕家。

是来荒村几年后，有天晚上老爸从外边带回来的一只残疾狗，两条后腿不知什么原因被人弄断了。

老爸很耐心地帮它处理伤口，续上断腿。

这狗很灵性的地方在于它知恩图报，伤好了之后居然没残。

也不知是老爸医术高明还是这条狗生命力旺盛。

它并不比一条正常狗差，偶尔还能从后山林子了抓几只野兔野鸡回来给救命恩人一家打牙祭，这狗到现在不知实岁多少，但妥妥的是条长寿的高龄老狗。

老了这狗俩后腿患上了风湿病，但凡起风下雨，它这对脚就会有警报，痛得它懒得动弹，只是嗷嗷叫唤。

有时候见它可怜，燕斌也真起过送它上天堂的打算。

这么些年来，这老狗早就是家里的一个成员，更何况现在只剩燕斌与它两人相依为命，燕斌此刻像丢了老爸一样失魂落魄。

燕斌几乎转过县城里所有的巷子和破房子，乞丐聚集地，都没有看到老黄和那个乞丐的影子。

他现在想想自己连那个乞丐究竟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恨得一拳打在别人家的屋墙上，手皮磨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不得不又转回之前那条巷子想碰碰运气，如果那小乞丐只是带老黄去阴凉处躲躲呢?只能希望如此。

他找了一下午，这时天色向晚，开始有点清风，虽也有些暖热之意，但是吹在人身上也是能带出丝丝清凉。

在快到赌坊那条巷子的街角有家卖饼的铺子，因为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老板娘正在收拾桌子板凳准备关门。

燕斌走过去问她要了两张饼。

闲聊时问到这城里乞丐是否还有别的去处，他跟老板娘说了自家老黄的身世，极尽悲惨之能事，说到最后老板娘听得都泪眼婆娑了。

她倒是好好想了想才说：“我倒听我家那死鬼说过一嘴，说是西山的山神庙里住着一群难民，有次他路过避雨正碰上里头有人生崽，他只说晦气！也不知他是不是他娘生的！”

听了这话，燕斌赶忙问清楚那山神庙的所在，道谢之后还是先去赌坊那里看了看确定没有意外之后，举步往山神庙去了。

燕斌问了几个路人终于找到进山的路。

已是日落西山，山风开始浩荡，沿途的竹林如海涛般起伏不定，汹涌的风声入耳。

燕斌倒有了几分恍惚，上山的石阶蜿蜒曲折，山势不高但这些石阶倒也陡峭，看山累死马。

虽说有点武术基础，但是在这世来说不值一提，他走到半山腰，已累得牛喘不已，山下早已灯光点点，只剩天上还有些残光，燕斌倒有些后悔没弄些照明的东西就懵懂上山。

一群呱噪的鸟类落入一旁的树林，扑翅声与鸣叫声杂乱入耳，倒有些摄人心魂。

燕斌在路旁一块天然的石凳上休息了会儿，眼见得天一点点彻底暗淡下去，是继续往上走，还是下山倒让他有些犹豫起来。

一想到老黄可能已入某群人的五脏庙，他心如油煎，一咬牙站起来继续往上攀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看到从道前的一片幽暗中透出几点火光，燕斌吸了口气自语说：“应当就是那里了！”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他似乎闻到风中有若有如无的烤肉香，不由脚步加速，后边甚至已经开始奔跑起来。

山神庙果然就在道左的林子里，一群人在低声地谈论着，肉香突然真实起来，燕斌额上青筋凸起，实在是怒不可遏，但毕竟是看多武侠片的人还是强忍住了，冲动只会让自己嗝屁得更快些！

他悄悄摸到门边，庙门洞开，火光从里头摇曳而出，从门边的缝隙里，他看到庙中间的火堆围坐着一圈人，有长有弱，个个衣衫褴褛，然说来奇怪，他一眼就看到白日里借钱的那个小乞丐。

燕斌心里盘算怎么办，冥思一下，做了决定。

他站直身子径直走了进去，庙里众人见有人进来，第一反应只是望了过来，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小乞丐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了。燕斌冲他笑笑说：“找你半天了！”

小乞丐本能往后缩了缩，其他人则站起了身，一个个目露凶光。燕斌平举双手往下压压，示意众人坐好，没人听他指挥，他叹口气说：“我找他，没恶意的！”

小乞丐这时才突然想起，站起身来说：“就是他！就是他！今天抢了我两个铜钱，还塞了只老狗给我，差点把我给咬了！”

众人听闻这话，更是个个往前走了一步。

燕斌赶紧掏出钱袋说：“我可是过来还钱的！”

小乞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接过钱袋子一看果然有钱，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枚，一时兴奋得跳了起来。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何动作，只是拿眼睛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满脸笑容，一口白牙闪亮夺目。

燕斌朝他伸手说：“我的狗呢？”

小乞丐把钱往胸前一压说：“还说呢，你刚进去，它就朝我龇牙，差点就咬到我了，然后我一松手它就跑了！”

燕斌呵呵冷笑说：“编，继续编，你们火上烤的是什么？”

小乞丐说：“狗肉啊！”

燕斌眼中闪着泪光，冷笑一声说：“你倒诚实，还我老黄的命来！”

小乞丐说：“不是！不是的！”

一个中年驼背的男乞丐伸手将小乞丐拉到身后说：“小兄弟，说来凑巧，这上头烤的虽是狗肉，但却并不是小兄弟你的那只！”

燕斌恶狠狠地说：“那老黄现在在哪呢？”

小乞丐说：“我，我跟它跑了一路，它一瘸一拐的，原本我以为可以很好追，没想到它突然加速，疯跑起来，转进一个巷子就跑没影了！真的！我没骗你！”

燕斌说：“我打不过你们，但那条狗我买了！”

说罢，将剩下的一袋钱扔给那个驼背中年男乞丐。

也不待中年乞丐回话，燕斌自顾自走到木头支起的烤架上抄起那滋滋冒着油滴的烤全狗就要往外走。

人群中有人说：“你多少钱买啊？钱够不够啊？”

有人过来要抢，燕斌抄起那串在木棍上的烤狗肉就一顿乱舞。众人忌惮狗肉太烫，也不敢凑太近，燕斌退到门口就拼命寻来路往山下跑！

耳听得身后众人吵吵嚷嚷，倒是越离越远，竟像是没人追过来，也许只有少数几人追来，也说不定，管不了这些只有拼命跑了。

山风此时稍停，寂静处也就听到遥远的人声和燕斌自己的脚步声，虫鸣声倒是此起彼伏。

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这昏暗的夜里，幸好此时月亮东出，照得这片地方虽不能说亮如白昼，但也蒙擦擦可以看到些事物的轮廓。

肉香味阵阵袭来，无奈肚子虽饿，燕斌也只觉恶心，这一路连滚带爬，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到得山下时，早已满身透汗，那棍子上的狗肉还在，温热还在。

燕斌就此躺在山脚一片坡地上，脸上不知是汗是泪。

忽听一声犬吠，从一旁灌木丛中传出，不多时，一阵窸窸窣窣，一条颤巍巍的老狗一步一摇靠了过来，燕斌闻着那味就知道是老黄。

燕斌再也无力爬起来，躺在那似哭似笑地呜咽出声。

“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你他妈去哪了！呵呵呵！你吃肉吗？”

燕斌有气无力地把手中的烤肉扔给老黄，老黄嗅了嗅打了个响鼻，朝着他吠了两声！

他拿烤棍在坡旁挖了个浅坑把狗肉给埋了。想想今天这一顿白忙活，不由又自嘲地笑了说：“为谁忙，莫非命！”

夏夜蚊虫多得很，燕斌就在草坪上喂了一夜的蚊子，早晨天麻麻亮，卖豆腐的就开始走街串巷地吆喝，燕斌追过去买了两碗豆腐花，付了五个铜板，昨晚他留了个心眼，进屋前装了袋石子，后面扔给中年人的那袋只是石子，所以他兜里还有十几个铜板。

一人一狗吃了豆花，又在头天傍晚买饼的那家买了两个饼做午饭，剩了两枚铜板做赌本。

只是他并不知道，赌坊一般中午才开，一人一狗只得就在县城里四处晃荡，倒也并不显眼，燕斌想着还要继续江湖之行，除了赌钱也得多点别的营生，就走走看看，看能做点什么活，挣点见得光的钱，毕竟家里家教也是不准赌的。

燕斌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老爸也很奇怪跟自己平辈论交，从未打过他，在这个世界是极少见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倒是社会共识。每年生日也不说庆祝，总是忘了之后再提起，那过都过了，也没补的必要。长此以往，就再没了生日的概念，以至于现在自己到底是十几岁，他也是没有概念的。

还好这个世界没有身份证的要求，作坊招人也不存在用不用童工的说法。

燕斌走到一家张榜招人的铺面前，上头写着：“急招护院两名，会武艺，月金三两银子！”

他也没抬头看是哪，直接就走了进去，刚进门就被一个面白无须的小白脸给拦住了，只听那人说：“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一边去！”

燕斌满脸堆笑指指挂告示的方向说：“我是来应聘的！”

那人没太听懂他说什么，但看看他手指的方向也就明白了大概，没好气地说：“你个小屁孩，别没事找事，滚吧！”

燕斌只得灰头土脸转身离开了，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下店铺的牌匾，花团锦簇中娟秀的几个大字让他咂了咂舌头：“香玉楼”

是家妓院啊！

燕斌拍拍额头说：“这人啊，一出社会家教就没有了！”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稳重男人的声音在道旁响起：“这位小哥，看你红光满面怕是有好事登门，要不要贫道给你说道说道！”

燕斌一听这熟悉的台词，偏头看去，见是个中年道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胸前数缕长须风中散乱。

于是他笑着说：“大师，我倒可以为你先算一卦！”

那道人呵呵一笑说：“未尝不可！”

燕斌走近几步，装模作样上下打量他一番说：“待我数十个数后定有一个女子在你摊前问姻缘！”

中年道人手捋长须若有所思。

燕斌言罢开始数数，十个数后，果有一位女子急吼吼过来求签问卦，求的正是郎君何时有。

燕斌不待中年道人解签，自己先走了。

那中年道人再看他时，只见一人一狗的背影而已。

燕斌一人一狗在街上闲逛，本想着能找点事做。

但一路所见皆是想做自己生意的更多，夏日炎炎，生意并不好做，街市上的人都露出些闲散模样。

看得燕斌直叹气说：“没想到正经事还真难找，咱们还是去赌坊碰碰运气得了，这天真热啊！”老黄一副哪有气力搭理他的样子，长舌吐出，淌了一路的口水。

燕斌带着老黄绕了一圈又回到赌坊门口，正想进去，却发现巷子两边多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

心念一动，未及反应已经被这些人左右包抄，抓了个正着。

老黄还想发威，无奈这些人中有逮狗高手，一出手就捏住它嘴巴，连出个声都困难。

燕斌也是未来得及叫嚷抢劫杀人啦之类的话嘴巴已经被一块又臭又咸的布团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