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子心里犯嘀咕，离怨看得清楚，放下酒盏大手一挥：“无妨，小五输给于家小姐，不丢人。”

说罢抬手叫人去取书案。

两副书案便搬来了马场，下人快速研墨鄢郡供上的青玉砚，踏马平川的黄铜镇尺压平了仓子州的碎竹宣纸。

周遭的人越聚越多，有的是想瞧瞧梁惹到底如何出众，有的想要看看梁惹如何出丑。红袖绿裙挤了一排又一排，这一比，梁惹显得更加简素清丽。

众目睽睽之下，离怨起身走到梁惹身边，大手抓起梁惹的手腕，轻轻挽起她宽广的袖口，低头温声问梁惹：“无妨，只要你今日落笔，我这便有份彩头给你留着。好好想想，要什么好？”

“我虽久不在禹城，但于老先生的声名还是听过的。”梁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要让四姐破费了。”

“怎么好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呢？教你习字的人，是我离家爹爹精挑细选的。好事成双……”离怨勾勾嘴角，转眼对众人说到：“若是五小姐输了，我替她出一双北岳国进贡的紫檀狼毫。”

相比于三小姐，在场的人似乎对梁惹更感兴趣，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梁家这不出众的女儿，到底有何不凡，会让太傅如此怜惜。

当梁惹提起笔的时候，人们才发现梁姝并没有想要梁惹于众目睽睽之下替自己出丑的意思。

葱白玉手如游丝挽笔，纸落云烟，笔翰如流。抬手一默，便是离怨举名之作——同风赋。

梁姝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惊讶，气定神闲的看着梁惹，她就是要让人知道，禹城梁家可不止自己这一个女儿，梁小五，也不是好打发的。

一旁于三小姐还没写完，但听周遭唏嘘一片，不忍抬眼朝这边望，怎么也想不到病恹恹的梁五笔锋苍劲，正入眼帘的，却是那赋中的一个‘羞’字，居然少了一横。

反手置笔于架，梁惹抬眼看向众人：“梁五自知笔墨无才，遂借太傅‘同风赋’一用。”

“诶？”梁韬不忍问了句：“小五，你这羞字，怎么少了一横啊？”

梁惹垂着眼笑笑，放下衣袖：“就算少了一横，人也知羞。可偏偏‘羞’字当头，也有人不知羞。”

说完梁惹抬眼瞥向一旁的于三小姐，回眼时又瞧了眼于公子。

这兄妹两个，一个马球打得无赖，一个乱嚼舌根，倒是当真不知羞。

身旁的人都对梁惹的字评赞有佳，甚至有人悄声的说，就算是于老爷亲自来，也不过如此了。

梁姝对众人的慨叹很是满意，自己要的就是这些对梁惹的赞许。而离怨却一点不惊奇，远远的望着梁惹，眼睛里遍是欣慰、欣赏，甚至是宠溺。

于三小姐自然意识到梁惹含沙射影，言语自己胜而不武。瞥眼去瞧梁惹笔下生风游龙走迹一般的字样，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一幅字小气了些。

何况此时的输赢已经不重要了，嘴角不自觉的发颤，心里百种不甘。最后故意抖了下手，手中笔尖黑墨滴落，再好的字也被染脏了。

“哎呦！”四姐梁姝大喊一声：“这是做什么？你惊喜我家小五字好，也不用自毁佳作啊。”

“什么自毁佳作？”另一个冷嘲热讽到：“知道自己比不过，怕砸了家里招子，出此下策罢了。还真是不知羞矣……”

梁惹随着声音看去，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穿着紫绡翠纹裙，外罩琵琶上衣。珍珠玲珑八宝簪下乌黑的头发垂坠腰间，小脸十分的俏皮高傲。

仿佛这马场上，无人敢驳她一句，就算离怨在这她也不怕的模样。

就看离怨朝她摆了摆袖下的手，她才翻了个白眼闭上嘴。

“于氏公子年少有名，鸾鸪停峙能守族盛。”离怨笑着拿过承俨递过来的一双细长锦盒，双手奉到于公子面前：“小五年少，谢于三小姐手下留情。”

面对如此谦卑的离怨，于公子慌了，在场所有于姓族人都慌了，他们不清楚这双狼毫收下是福是祸。

最后还是离怨将狼毫塞进了他手里，才作罢。

“散去吧，还有马球要看。”那小姑娘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人群竟真的散去了。

她自己则坐在梁惹身旁，一言不发拿起瓜子一颗一颗的剥起来，看着下面打马球的人，不忍叹息摇头：“就这？就这就这？！禹城到底还有没有会打马球的啊？！”

梁惹不忍回头瞧了一眼，英气的眼睛里毫不隐藏心中的不屑。没一会，无念便将于三小姐带到了这边帐中。

人一进帐，帐周帘子全数放下与外隔绝。只留下几个侍从，还有那个坐着不走的姑娘。

而于家小姐坦然的样子，似乎是忘记了刚才如何背后取笑梁惹的。

“见过五小姐。”

梁惹和气的笑笑：“我好像小你几岁，不必同我拘礼。今日比墨，倒算是缘分，遂请小姐坐坐。”

说罢，下人拿了软垫请人坐下。

梁惹小小的身量稳坐如山，看向自己的时候，满眼的清冷，叫于三小姐心里直发虚。

“能受五小姐之邀，是我之幸。”

“哦……”梁惹点点头，看着场上跑马轻声叹息到：“我啊，从小就不再禹城，爹不亲娘不爱，病秧子罢了。你说太傅怎么就瞎了眼，不娶你皇城里的那位表姐，不娶我四姐，怎么就看上我这么个东西了呢？”

一番话，说得于三小姐脸上红白反转烫得紧，平和的语气却叫她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

“想来，是我父亲厚着老脸，求着离家才将我这闷葫芦塞过去的吧？”

说罢，梁惹笑着回头瞧他，于三小姐当即背生冷汗，帐子里的人听到声响纷纷默不作声。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话，随着风都吹进了梁惹的耳朵里。以为梁惹默不作声，不想竟当着众人的面将原话翻了出来。

“我这人啊，久病不好，不若常人心胸宽广，难免多多计较。何况是有人在自己家里，说自己的闲话？当我病着，梁家就没人了吗？”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