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不认识的脸孔从路漫面前经过，他们指点着垂头贴着墙壁的她，嘴里不停蹦出“小偷”“顶撞老师”“坏学生”类似的字眼。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廊里的人才终于少了下来，一双天蓝色运动鞋缓步迈出九年级八班教室门，出现在路漫的视野里。路漫顺着鞋尖抬头，然后看到了鞋的主人——比自己高一个头，正幸灾乐祸的程楚轩。

　　“今天的课上的怎么样？要不要谢谢你程老师我？”

　　路漫并没有理他，而是转过身，想回到教室里。

　　“别走啊。”程楚轩把手搭在路漫身侧的墙上拦住她的去路，他低头在自己书包里鼓捣了一阵，翻出一管药用喷雾，“我也没想到齐老太会下手，真是有点过了，这药给你，我以前常用，挺好使。”

　　“不需要，谢谢。”扔下一句冷漠的话，路漫拨开程楚轩的手，进了教室。

　　程楚轩看看手里的喷雾，又看看消失的人影。鼻子里不自觉哼出一声，他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嘁，不要拉倒。”

　　把药扔回书包，程楚轩大摇大摆地朝楼梯口走去，下了两层之后，一个身影突然在楼梯拐角的光影交界处隐隐闪现，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那装神弄鬼的人是靠在墙上，正鼓弄着自己手机的修远。

　　/// 

　　修远返回九年级八班教室的时候，路漫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思考着什么。修远快步走过去拿起那人书桌上已经整理好的书包，这才引得了对方的注意力。

　　“你还没走？”路漫说道，声音疲惫。

　　“这不是在等你么，慢死了，小盖哥又不可能只接我一个回去。”

　　“抱歉啊。”路漫无力地笑笑，然后撑着课桌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等等！”修远倒是没让她走，而是又把她按回椅子上，自己也顺手捞了一把坐上去，他知道路漫今天站了足足六个小时，现在应该累得很。

　　“恩？”路漫有些疑惑。

　　“你……没事吧？”修远把路漫的书包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路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其实齐老师没打到我几下，大部分抽到讲台上。”

　　“齐老师不是个好老师。”

　　“你别这么说……”

　　“不只因为你我才这么说的。”修远叹了口气，“她这个人人品有问题，又加上更年期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学生，你不是第一个。”

　　“打过你么？”

　　“我成绩这么好，她当然没动过。”修远有点小得意，“她啊，就是戴有色眼镜看人，今天也就因为对方是程楚轩，不然的话，她肯定不会冤枉你。”

　　“你相信我？”路漫听到修远的话，原本萎靡的神色瞬时多了些光彩。

　　“我下午的时候在课堂上就说了信你，你傻啊？”修远眼睛瞪得溜圆，不满地说。

　　“谢谢。”路漫抿出浅浅的梨涡，“不过，以后还是别像今天一样为我强出头吧。”

　　“为什么？”修远奇怪地问，“对了，还有你怎么不说你和我是一起的，这样的话以后就没人会欺负你了，包括程楚轩，他胆子没那么大。”

　　“你才是傻。”路漫嗔怪道，“为我办入学手续的时候，哥哥嫂子都没有出面，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啊？”

　　“换句话说，你难道想以后在学校里被人嘲笑你是我的侄子？”

　　修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突然不想说话了。

　　“再说，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程楚轩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算了，你还是别和他扯上关系为好。”

　　“我又不怕他！”修远再次瞪起了眼睛，像一只发怒的猫咪。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哈哈。”路漫被逗笑，全身的阴霾似乎都已经一扫而空，“小远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路漫你是不是笑话我呐？呵，你现在嘴上逞能，等明天这个时候，我保你对我感恩戴德。”

　　“什么意思？”

　　“到时候再揭晓。”修远朝路漫眨巴眨巴眼，然后起身将对方的书包挂到自己左肩，“走吧，小盖哥等急了。”

　　他将右手伸向路漫，没一会儿便感受到了对方手心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没有人对今天之前两人间莫名其妙的对峙和冷战做半分解释，因为搭在肩上的手和眼中彼此跃动的身影早已让过去的那些烟消云散。

　　年少的世界是简单的，所以，人们才总想重回少年。

　　///

　　直到第二天午休广播里悠扬的乐曲被一段充满杂质的录音取代的时候，路漫才终于明白了修远昨晚话里的意思。

　　“程楚轩，你今天在齐老师那里想找到什么？”这是经过变声的语音。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诶。”程楚轩的声音倒是本本分分地呈现。

　　“别装了，以你在这个学校的身份，完全没必要跟我装。就算你今天直接跟老师承认了，她也不会动你的不是么？”

　　“哼哼。”程楚轩的语气有了些变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意思？我就是给转学生上上课，大家不都是这么被我教过来的么？”

　　“她不一样，你别动她。”

　　“诶——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这也是我今天的一大发现啊，值了。”

　　“你少说那些没用的，你应该跟她道歉，然后向老师承认这件事是你干的。”

　　“啊哈哈，你咋这好笑？齐老太看了监控回来都不改口，你现在让我去承认，那不是把她下来的台阶给拆了？”

　　“所以，真的是你干的？”

　　“……”程楚轩沉默了一下，然后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啊，我不过就是想去她抽屉里把昨天物理测验卷子拿出来撕掉，省得我爸看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想我日理万机的爸爸被一些不必要的情绪影响，我可是个孝子啊。”

　　“又考了0分吧？”

　　“你他妈少在这嘲笑我，学习好了不起？”程楚轩似乎突然变得有点生气，语气重了起来，“不过我真是没想到齐老太会恶心到这个地步，她去看监控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慌了，但她回来之后的那个表现我简直要给她鼓掌了啊哈哈，一个傻*逼齐老太，哪里敢动我？”

　　“哦？”

　　“你还不知道是吧？她的家人几乎都活在我们家的掌控之下。父母的退休金，老公的工作，甚至她儿子现在都也已经费尽千辛万苦考到我爸的手下，她哪敢对我做什么？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很不幸的是，那个转学生，甚至你，都是那个‘软’。”

　　语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整个教室，或者说整个学校听到广播的人全部停下了手上的事情，面面相觑。

　　很快的，齐老师喘着粗气出现在教室里，她叫走了恨得直咬牙的程楚轩，然后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直到晚间休息时，程楚轩才怒气冲天地走**室，一脚踹翻了自己的桌子。他捞起书包挎在肩膀，然后朝着修远的方向恶狠狠地指了指。

　　“修远，你有种。”

　　程楚轩最终被学校处分停学两周，而齐老师也受到了校方的严厉批评。她向路漫道了歉，也向班上所有的的同学念了一封忏悔书。修远朝路漫挤眉弄眼地要求表扬，路漫迫于这只人型猫科动物的压力，只好请他吃了一个礼拜的午饭。

　　整个九年级八班的氛围变得逐渐轻松起来。齐老师爱笑了，她上课不再那么死板，对同学们的要求也不是过去那种变态的严格，师生关系几乎是以光速转为融洽。

　　然而，却只有路漫自己知道，自从齐老师从校长办公室回来的那天起，她的物理作业本，就再也没有被批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