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半夜，但东大一院周围还是有很多饭店开业。许源和沈严找了家干净明亮的烧烤店坐下，点了几瓶啤酒，一百个串。

“抽烟不？”

沈严在兜里掏了掏，拿出盒中华问。

别看医生们是专业学医出身，平常给患者们看病也都告诉患者们别抽烟，别喝酒，少熬夜，可实际上，抽烟喝酒的医生绝对不在少数，有很多医生那更是老烟枪，一天好几盒，一会不抽都不行。至于别熬夜，那医生就更做不到了，那个干医生的没值过班啊，只要是医生，就没有不熬夜，也就是到了主任副主任级，能少熬点夜，但也不是不熬夜。

“不抽。”许源对这东西一直没什么兴趣。

“不抽好，这玩意儿对身体没好处，我也不想抽烟，但是抽了几十年，成瘾了，没办法，想戒也戒不掉，只能继续抽下去。”沈严摇摇头，抽出一根点燃放在嘴边，猛嘬了一大口，眯起眼睛：“今天上了一天班感觉怎么样，还适不适应？”

“还行。”

“还行就好，我就怕你不适应。急诊和门诊还是不一样的，急诊主要是应对突发事件，忙，门诊就好多了，只要收患者，做手术就行。”

沈严说着，吐出一团烟雾，一张脸在烟雾中模糊不清。

“你知道我为啥突然就被调到急诊中心当主任吗？”

许源摇摇头。

但其实这事他也挺好奇。

之前沈严以不到五十岁的年龄在肝胆胰外科这个重点科室当行政副主任，明明干的好好的，大有前途，怎么几天的功夫，就突然去了急诊？

当然，这不是说看不起急诊，急诊当然很重要，是抢救危重症病人的第一线，主要是沈严肝胆胰外科都干了几十年了，技术也不差，有口皆碑，没理由离开自己的舒适区，跑到急诊中心当主任。

急诊中心主任虽然看上去职位升了一级，成了一个科室响当当的大主任，管着全中心上下好几百号人，但干过急诊的都懂，急诊的活又累又杂，费心费神不说，还不赚钱，医患关系还紧张，弄不好就要被打，远不及肝胆胰外科有前途和舒适。

更别提在赚钱这方面，急诊更是和肝胆胰外科没办法比。

干急诊这行的，只要有门路的，就没有人不想从急诊离开，就连科室轮转，急诊这地方都很少有人愿意来，真的是狗都不去。

在医院也就只有儿科和急诊一样，人憎狗嫌。

“之前你一直在协和，对咱们院的情况不太了解。”沈严叹了口气，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我其实也不是自愿来急诊，我来急诊中心，是被踢出来的，主要原因就是竞争科主任失败。”

许源一声不吭的倾听，吃了口串。

“本来，肝胆胰外科主任是关院士，他自打当上科主任之后，一干就干了几十年，前段时间，关院士退休，虽然依然在医院工作，但不再担任主任职务，科主任的位置自然也就空了出来。”

“肝胆胰外科是个大科，有资格接任科主任职务的人不少，科室里光主任医师职称的人，就一大堆。以前关院士在，能压得住众人，现在关院士不在了，自然都想竞争一下科主任试试。不过在这些人里面，我算是希望比较大的一个，一来我技术好，在医院技术好就是硬道理，二来关院士在的时候，我就是几个行政副主任之一，有管理经验，不怕上岗之后没有头绪。”

“结果没想到，就在几轮考察我全都通过，上面马上就要任命我为科主任的时候，关院士发话了，说他提名另一个行政副主任吴铭任科室主任。”

“吴铭是谁？关院士的学生，当年跟关院士读的博士，毕业后就留在了肝胆胰外科，一干就是二十年。吴铭这个人，技术一般，为人倒是很自大，且心眼小，除了关院士谁都不放在眼里，在科室里面也是颐指气使，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关院士的学生，有关院士在，大家也只能忍着，一点不敢得罪。”

“我和吴铭年纪差不多，这些年我和他就不怎么合拍，之前我们两个还因为一些事吵过几次，后来就王不见王，虽然在一个科室里，但是从不见面，见面也当没看见。”

“关院士是工程院院士，影响很大，不但做了很多年的肝胆胰外科主任，还担任过咱们院的院长，就算是现在不担任肝胆胰外科主任了，肝胆胰外科也需要有这样一个院士坐镇，像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推荐的人，院委会不可能不听，只能慎重对待。”

“然后最后的科主任竞争，就在我们两个中间展开，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说你也知道，反正最后结果是关院士力挺吴铭，吴铭上位，成大主任，他担任主任以后，肝胆胰外科我也没办法呆了，只好去找了我刚来医院时的带教老师，现在医院的党委书记梁书记，正好急诊中心的前主任也要退休，梁书记就想办法把我调到了急诊中心。”

“……”

许源默默的吃东西。

很多人以为学术圈的人就多么醉心于学术，淡泊名利，其实根本不是，这种事圈外人不清楚，圈内人可以说是门清。别说一个科主任，就是院士评选这种重量级，同样有各种盘外招，同样也要看圈子看背景，某医生在评选院士期间，就被同行举报了，这种事屡见不鲜。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你是在医院还是在学术圈，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派系。就比如在东大一院里，吴铭很显然就是关院士系，所以关院士无论如何也要推自己学生上位，而沈严，自然是梁书记一系。

至于许源，虽然才刚来一天，还谁都不认识，可他是通过沈严来的东大一院，自然也就成了梁书记一系——

——不是也是，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而在同一个单位里，互相竞争，更是常事。

就比如某医院的血液科，三个主任从来不同时出现，再比如某TOP2大学，为了一个能评教授的名额，几个副教授各种造谣，人脑袋能打出狗脑袋。

“所以啊，我之前挖你过来，就是觉得自己的大主任十拿九稳了，想着你来了，我麾下就多出一名大将，还是我的嫡系，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结果没想到，几天的时间，风云变幻，等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去了急诊。”

“正因为如此，我才给你那么多条件，拼了命的想把你留在急诊中心，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我挖来的？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你挖来了，然后给别人做了嫁衣，让你去给别人干活，我才没这么好心。”

“况且你要是真去肝胆胰外科，吴铭知道你是我挖来的，一定把你当成我的人，不但不会照顾你，反而还会刻意针对你，我都说了，吴铭这个人，小心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