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兰出门后，李文文洗好哥哥弟弟们的衣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日头已经临近中午。

下午的时候，李平生的咳嗽愈演愈烈，好像比平时更加严重了。李文文赶忙端了水，递给他，“爸，您感觉怎么样啊？”

李平生没有回答，仿佛那一刻难受的就连喘气都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他只是将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不住的着摆手。

“爸，去医院了吗？医生是怎么说的？”李文文将手中的白色茶缸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原本，在她看来，那一封电报不过就是家人叫她回去的借口而已……可如今一看，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父亲竟真病的如此严重。

想他多年的铁路桥隧工，为了保证铁路的畅通无阻，要在多么艰苦的条件下工作，灰尘粉尘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侵蚀着他的肺部。

到了冬季，大雪纷飞，棉袄棉裤上都结了冰，一镐头一镐头的刨冰，飞起的冰渣会溅到脸上，就像针扎一样。

力气大了容易发生危险，力气小了又刨不到冰点，浪费时间而且体力消耗很大。

夏季则是一身臭汗，工作的地方大多阴冷潮湿。有列车通过时所产生的雾化流，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双手被震的又疼又肿，经常回家都拿不起筷子，常常会起很大的水泡，多年的铁路桥隧工作，已经让他的双手上布满了老茧。

李文文顿时红了眼眶，因为她真的实在无法想象，父亲是怎样坚持了足足三十五年的工龄时长。

想必四、五十年代的时候，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条件要更加令人难以想象吧！

“咳咳咳咳咳……”李平生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艰难的喘了口气，声音微弱的说道，“没啥！老毛病了，大夫给开了药养养就好了。”

“爸，那我给你按按吧。”

李文文说着，起身扶起了李平生，让他斜倚在床头，然后一只手不断在李平生的胸口揉搓着，想用这样的办法，来减轻父亲的病痛。

指缝很宽，时间太瘦，仿佛一下午的时间，就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父女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李文文看了一眼墙上四方形淡黄色的钟表，时间已经下午三点。而这个时间她应该将家里的炉子重新生火，然后准备晚饭。

“爸，你先躺会儿，我去生炉子了。”

“嗯。”

李文文将父亲扶着躺好，便起身径直走去了厨房，随手拿起家里的红布围裙，系在腰间。

厨房的空间本来不算小，但是秋季陈玉兰准备了很多秋菜，所以整个厨房周围，但凡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堆满了大白菜、土豆、萝卜，还有用来做腌制咸菜的几麻袋的大粒盐。

李文文有种无地容身的感觉。

从狭窄的空间一角，抱来了柴火，将炉子重新点着。

黑色的大铁锅内，是李文文按照陈玉兰的意愿，准备的小米粥。

可是小米粥会塌底，所以她必须要一边看好炉子的火候，一边不断用勺子搅在锅里，还要在同一时间洗菜切菜……

“哎呀，什么味儿？”不知是什么时候，陈玉兰手里提着菜篮子站在门口大声喊到，她眉头紧锁，一只手捂在鼻子上，像是被什么难闻的气味给呛到了。

李文文手忙脚乱，正在非常专注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忽然听见身后陈玉兰尖叫一般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

手中菜刀一偏，竟不小心切到了手。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流出，滴在厚厚的菜墩子上，与那些菜叶的残沫混合在一起。

染红了墩面并渗入下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红花，更像寓意着明日的朝霞……

她顾不上自己的手指，而是在第一时间轻轻闻了一下。

果然！

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钻入她的鼻孔，她眸中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拿起长长的铁勺，在熬着小米粥的锅里胡乱搅拌了几下。

陈玉兰也在同一刻反应迅速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菜篮子，然后一把夺过李文文手里的勺子，将铁锅从炉子上给端了下去。

“粥糊了？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就这么点事你都干不好，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你还能帮上家里什么忙？”

陈玉兰瞬间暴跳如雷，似乎是想把因李文文不小心而浪费了粮食的所有坏心情，全部都发泄到她的身上。

李文文呆愣愣的站在一边，看见陈玉兰那张暴怒的脸，小时候的一切不满与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曾经女孩子们爱跳的皮筋她母亲也会拿给哥哥弟弟去玩，并且根本不会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独断专行。

从小到大从未给她买过一件新衣服，除了身上这件老姨改小的花棉袄，其他的全是哥哥弟弟们穿剩下的。

然而，这些并不算什么。

最让李文文生气的是，从她记事起她就要学会做各种家务。并且只要稍微哪里做的不好都会挨上好半天的骂。

连同母亲、哥哥、弟弟们，似乎家里谁有了任何不顺气的事，都会拿她出气，仿佛在这个家里，她的存在仅仅意味着保姆和出气筒而已。

在这个重男轻女，让她受尽了委屈和侮辱的家庭里，往事历历可数，她咬着唇，手中攥紧的拳头已然在瑟瑟发抖……

愤怒让她忘记了仍然还在流血不止的手，一种莫名之火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真的很想就这样一拳狠狠的挥过去。

文明是人类进步的象征，可面对这种不懂文明的人来说，想要快速解决问题，就只有用简单且粗暴的方式。

但心底的一丝理智，还是让她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面对陈玉兰喋喋不休的指责与漫骂，埋藏她心底多年的恐惧、不安、自卑、和仅仅只因性别才产生的罪恶感，被强烈的自尊心瞬间击溃！

“你骂够了没有？？从小到大不论发生什么，你从来都只会拿我出气，什么好东西都只会留给哥哥弟弟，

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个女生？就要受到这样不平等的待遇？这些事我都记忆犹新！我受够了！

我回来是照顾我爸的，等他好了我自然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