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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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黄金与白瓦高楼相互映衬,展现出孟菲斯最繁华盛丽的景色。王宫中,垂落在地的纯白长纱被伴着奴隶喑哑歌声的风吹开。

  中央处,在榻上安睡的你突然惊醒。

  “殿下,您醒了。”

  侍女站在旁边,双目微睁地注视着你,如同后世被发掘出的陶土人偶,不带一丝情绪。

  她应该是宫中的女官,穿着有如蛇纹般的双肩镂空V颈长裙,收腰处恰到好处地悄悄提高至了胸脯下方,显得严肃又美丽。

  “赛缇柏哈尔殿下,”侍女取来一顶金冠,上面是一只正欲吐露红猩的眼镜王蛇,“伽卡尔殿下已经准备向陛下求娶您为王妃。”

  “王妃…什么王妃!我根本不是这里的人!怎么可以成为王妃,这会改变历史的!”

  你犹如大梦初醒,神情紧张起来。

  “没错,这是不合理的!并且法老也不会同意一个王子娶来历不明的女孩吧!求求你,你快去跟伊塞斯说!让他不要去!你快去跟他说啊!”

  你扑过去抓住侍女的手腕,像是祈求般的姿势显得那样无助。

  “您现在是下埃及大法官胡维大人的女儿,怎么能说是来历不明的女孩呢?”

  侍女那双不悲不喜的眼睛淡淡注视着你,她好像早就料到你的反应,只是用最平常的话语叙述着现在的事实。

  “门考胡尔法老陛下最近正为下埃及的事情发愁,要是有您父亲的帮助,埃及将更加稳固,适时整个埃及都会感恩您与伽卡尔殿下,未来法老继任者的结合的。”

  侍女拿起一把梳子,准备继续为你戴上那眼镜蛇王冠。

  你惊愕地抬头。

  胡维?

  你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胡维!

  “我不是…不是什么胡维的女儿!我…”你还想争辩,却被侍女打断。

  “赛缇柏哈尔殿下!”

  侍女的神情严肃,语气有些强硬。

  “伽卡尔殿下为了您这个身份,亲自与叛乱党恶斗,又几番去下埃及同胡维大人谈判才争取到您的宝贵身份以至让陛下能同意你们的结合。”

  “陛下抱病,恐怕行将就木,此刻上下埃及不稳,则埃及子民不稳,您不仅是未来法老的妻子更将是上下埃及的纽带,请您不要再说出让我失望的话来。”

  侍女定定道。

  9、

  埃及的阳光暖暖的。

  “这是什么?”

  你忐忑道。

  目光中隐隐透出对泰雅的惧色。

  “尽管您对我有所恐惧,但王宫中目前只有我有资格为您画上代表神性的象征,所以殿下,请闭上您的眼睛。”

  泰雅淡淡道。

  “您与神接近,也就是意味着,您成为了王宫女主人中的一员。”

  凉凉的羽毛接触上你的眼睛,清晰的勾勒让你有些紧张起来。命运对你而言与此时此刻闭眼被人描摹眼线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样是被人掌控,身不由己。

  究竟。

  该怎么逃走呢?

  10、

  你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轿子将你送到伊塞斯眼前,你都还在发神。

  “想什么这么专心?”

  伊塞斯满意地看着你浑身的打扮,直接伸出双手穿过你的手臂下将你从镶金长榻上抱下来搂紧在怀中。接着就亲昵地用颊面磨挲你的脸。

  “没,没什么。”

  你苍白笑了笑。

  “殿下,那边传消息来,尼罗河的庆典即将开始,陛下来请您过去观礼。”

  穿白头下巾的卫兵从门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臂上铜制镯环的流苏随着动作晃动着。

  “传令下去,下埃及胡维家的女儿赛缇柏哈尔,今天也会同我去看庆典!”

  伊塞斯火红的发垂在肩头,黄金眼瞳泛出如巨浪般的爱意,他强劲地搂抱住你,亲昵的呼吸声拍在耳畔,你则被迫靠在他的肩窝,从胸腔传来的热烈跳动让你惴惴不安。

  11、

  闷闷的号角声。

  人来人往的埃及,泛着黄沙的古城池。

  你同伊塞斯并肩坐在黄金王座上,被人抬着往尼罗河边的行宫而去。你无聊地玩着王座旁的白纱,伊塞斯则认真看着一块陶土板。

  火红的头发间露出认真的侧脸,即使是这样也透着冷冷阴鸷的神色。似乎发觉你在看他,伊塞斯转过头,带有黄金瞳孔的双眼眯起来:“你很好奇?”

  你试探性地点点头。

  “是王表。”

  伊塞斯嗤笑。

  “父王不久会去往来世,若我继承法老之位就要拥有自己的拉之名,而拉之名会伴随各位先王被刻在这上面。”

  他手指滑向一个被圈起来的地方。

  象形文字堆砌,组成口中独特的音节。

  “这里面代表伽卡尔。等我成为法老,这个名字也就会如同历代先王,被圈起来,作为在来世通行的象征。”

  伊塞斯难得如此认真地解说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似乎真要你学会一般,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尤其地耀眼。

  你只有点点头。

  “那伊塞斯呢?”

  “伊塞斯?”青年愣了一下,随后又嗤笑几声,整个人餍足地往后靠在黄金座椅的靠背上,“这个名字只代表我,这在王表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伽卡尔才是拉之子,与神接近的人。”

  你反正也听不懂,坐在黄金座上又无聊,干脆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名字。毕竟赛缇柏哈尔是当初伊塞斯替你取的,是什么意思来着?

  你想了许久也未有印象。

  “赛缇柏哈尔,梳发的美人。并且,是独属于我的,赛缇柏哈尔。”

  伊塞斯会读心般肆意地勾起嘴角,道出你心头疑惑的同时甚至还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你的头发。

  “你的名字也会被放在我的名字旁边,埃及的神灵庇佑我们,如同太阳起起落落,永久也永恒。”话毕,他的手转为托住你的后脑勺,强硬地过来含住你嘴唇,如同宣示主权。

  “……拉之名会有重复吗?”

  你无心情再听这些与你无关的事情,推开他后,面对对方不满的金眸,只得随口找话题躲过那些掠夺的吻。

  “问这个做什么?”

  伊塞斯眯起眼睛。

  “因为就算真的到了来世,伽卡尔也许有很多呢,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伊塞斯,所以,万一认错了人,永恒还会存在吗。”

  你表面上侃侃而谈,佯装镇定地抱臂,实际指甲已经陷进皮肤,疼痛让你不敢明着忤逆,只得暗暗出言反驳。

  伊塞斯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正要发作。

  却见前面已经出现了浩浩荡荡的法老卫队与欢呼雀跃的人群,故伊塞斯强忍住内心的怒气,只警告般瞥了你一眼,随后就阴郁地坐正了身子。

  你倒是因为这好不容易的小胜愉悦了半晌,同时也有心情去观察四周。

  号角与鼓乐混杂,行宫像是梯形立方体,最高处是有如同玛雅文明般的长梯,而长梯的尽头,是带红白双冠的法老王与站在身边的王后。

  尼罗河畔,到了。

  “是胡维家的女儿。”

  “真漂亮,听说是下埃及的贵族。”

  “好特别的头发,不愧是赛缇柏哈尔殿下。”

  11、

  你听见周围的人群这样议论你,竟然也不好意思起来,忙用手中的羽毛扇遮掩住自己逐渐红润的脸颊,可接下来甚至有人直接将手中采来的蓝色莲花高高举起,奋力递进你手中,仿佛那是莫大的荣耀般。

  你不想他们失望,又弯腰一一接过。

  没多久,怀中就被莲花堆满了。蓝色的莲花堆砌在你周围,在阳光下竟然灿烂如白玉,在此周围衬得你也多出几分柔和的美丽。

  “赛缇柏哈尔。”

  伊塞斯将你从黄金座上抱下来。

  上楼梯的时候,他紧紧牵住你的手,同时沉声提醒你用手拉住白纱免得绊脚,这种不真实感,更别说莫名的像是夫妻般的温情时刻实在弄得你仿佛浑身鸡皮疙瘩。

  不可能的!

  不可能做什么赛缇柏哈尔,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几番神游。

  再抬头。

  入目是站在眼前的王后和法老王。

  王后和蔼地冲你笑了笑。

  “下埃及胡维的女儿?”

  门考胡尔已经很老了,几乎是很费力才吐出你的名字。他满手的戒指,厚重的皱纹堆积在戒指周围,看起来充满了古朴与时间的痕迹。

  伊塞斯直接替你回答了。

  “是的,父王,她叫赛缇柏哈尔。”

  他抿唇。

  门考胡尔又打量你一番。

  “她很特别。”

  “父王,现在下埃及很多人支持胡维,更别说他答应配合我们扫平下埃及的叛乱,认同法老王的至尊,所以我想娶她作我的王妃。”伊塞斯终于说出这句话。

  从你的角度看去。

  青年明明半垂双眼,单膝半跪在地上,好似淡然,然而垂在身侧的手臂却又冒着青筋出卖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伊塞斯很紧张。

  因为在这个地方,这个崇尚法老是最接近神祇的埃及,法老的一句话有时候就是不可打破的旨意,如果法老不认同你与他的结合,那么……

  青年脸色阴鸷沉郁下来。

  就算违背父亲,违背法老,他也只愿意同你结为夫妻,只愿与你并肩立于那最高神殿,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共同受王权神荷鲁斯与妻子哈托尔的祝福,以及被婚姻女神伊西斯与至高神灵拉所庇佑。

  “嗯……身负下埃及的稳定与纽带,我想她很适合做你的王妃。”

  法老呼出口气,点头道。

  话毕。

  他像是在考量了一番后才从食指上取下镶绿宝石的黄金戒。

  “赐给赛缇柏哈尔,未来,上下埃及的女主人。”

  12、湍急的尼罗河,大浪潮涨潮退。

  伴随着不停歇的手鼓与琴声,不同于外国商队,埃及本地人几乎全簇拥在尼罗河畔,有人大声祈祷,有人跪拜着感恩河神馈赠,还有人直接手捧河水,如同久旱逢甘霖,痛快饮用。

  尼罗河泛滥。

  意味象征母亲河的河水将流入千家万户,为埃及灌溉田地,哺育这些替埃及的富庶与强大增添力量的子民,将国土永世流传下去……

  伊塞斯在与大臣们交谈,你则被安排坐在旁边的黄金长榻上,稍微一提身就能与高楼下的民众对视,他们倒是对你很好奇,纷纷伸长脖颈想要再仔细看清你的面容。

  你在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下显得有些窘迫,只好退后缩在长榻的里面。

  “下埃及的赛缇柏哈尔?”

  戏谑的问句。

  一位从没见过的女人坐下在你旁边,穿着颇有古希腊风格的白裙,脖颈上甚至有夸张的薄片黄金圆盘装饰,圆盘下是纯白的纱罩。

  她看上去应该比你年长些,手中的羽毛扇富贵至极。蓝色的眼影下,那独特的眼线简直与伊塞斯脸上的一模一样。

  你僵硬地朝她笑了笑。

  “父王居然把这个戒指也赐给你?!”

  女人突然抓起你的手腕,想发现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看着你戴在食指上的黄金戒,随后又眯起眼睛,如蛇般紧紧盯着你的脸。本就略带攻击性的五官此时更加如同野兽,高涨的气焰好似快要把你吞吃入腹。

  你被她吓一跳。

  “我的母亲可是最尊贵的前王后陛下,所以就算你是什么下埃及的……”

  女人高傲地甩开你的手腕。

  “够了!玫芮珊卡!”

  远处注视这边许久的泰雅终于开口呵斥了一声,并走过来站在你身后,扶住你差点跌倒的身体。

  泰雅拧着眉头,神色严肃地瞪着对方。

  “泰雅?你不过是仗着王后的势,区区下等侍候的女官,也敢这样与我说话?!”被换作玫芮珊卡的女人在看见泰雅对你的维护后更加怒色显露。

  但不知道是不是碍于泰雅的身份,她真的未再纠缠下去,只从榻上猛地站起来扭头离开了。

  你转头看向泰雅。

  泰雅摇摇头,缓声解释。

  方才的玫芮珊卡其实是元王后的女儿。

  她母亲去世,门考胡尔法老一边为了笼络宰相之心,娶了宰相的女儿也就是伊塞斯的母亲,一边又因为要保持血统的缘故,让她嫁给自己做第二王妃。

  这在埃及是很常见的事情。

  “为什么她这么讨厌我呢?”

  你不解。

  “陛下去往来世后,按理来说为了保持血统,她作为伽卡尔殿下同父异母的姐姐应该嫁给他作王妃的。”泰雅颔首道。

  你读懂了泰雅眼底没说完的话。

  她安慰般地递给你一杯葡萄酒,缓和地退到了后面,而你,低头看着酒杯中陌生的自己,心底莫名升起了一丝烦闷。

  回家!

  踏出埃及就可以回到那个你熟悉的家!

  好在。

  青年正背对着你接受巴比伦使者的礼物与叩拜,无暇关注这边的情况。

  “泰雅。”

  你听见自己这样开口道。

  “刚才,伽卡尔殿下送给我的臂环不小心掉下去了。”

  13、

  伊塞斯结束于使者的交谈,转回身。

  “赛缇柏哈尔,我……”

  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黄金长榻。

  青年的瞳孔瞬间紧缩。

  “赛缇柏哈尔!”

  他暴怒,几步奔到黄金塌边。

  青年目眦尽裂地自高楼边往下看去。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尽管有很多穿金戴银的贵族,他还是一眼锁定住了目标。

  那个站在泰雅身边神神秘秘,穿着斗篷女人,除了你还有谁?

  伊塞斯嘴唇紧抿,虽然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那火红的头发在烈日下如同烈焰般燃烧着,暗色中唯一清晰的竟然是那双黄金瞳孔,而里面已经开始酝酿狂风暴雨。

  他当然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想逃走。

  一如既往地要从他身边逃走!

  这一次,他定要抓你回来狠狠地罚你!

  直到……

  你再也不敢逃!

  再也不敢从他身边离开为止!

  伊塞斯眼神沉了下去,极端又浓烈的情绪如破堤之水般从他心中蔓延出来。

  14、

  “赛缇柏哈尔殿下,您刚才说臂环掉在哪里了?”

  泰雅站在你身旁,边替你整理斗篷遮住面容,边拧眉问道。

  对于埃及人来说,与承诺有关的物品是十分重要的,如果不慎弄丢,就是冒犯了见证承诺的神明,而神明会降下惩罚。

  泰雅显然是害怕你沾染上因果。

  虔诚如她,一向面无表情,如木偶般僵硬麻木的脸颊因为你丢失臂环这件事都出现了些许着急的情绪。

  见她这般好心。

  你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再欺骗她。

  但内心几分挣扎后,还是回家的强烈情绪最终战胜了这种愧疚,你忍不住咬腮:“我也不清楚,但刚才就是掉在这里的。”

  诺大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商队穿梭,还有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以及贵族们的奴隶和护卫大排场,泰雅只有死死捉住你的手腕,生怕你被挤走。

  阿拉伯商队的马车正往这边而来。

  你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泰雅还在你身边,她的手就如锁链般紧紧禁锢着你,要是冒然逃走,可能会立刻被带回王宫……

  路过的驼铃像是与你胸腔中的心脏共同打着紧张的节拍。

  你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炽热的太阳,长呼出口气,做出了决定。

  藏在斗篷中的那个所谓已经“丢失”的臂环被你悄无声息地抓住。

  随后。

  在泰雅偏过头的瞬间。

  你握紧臂环,咬牙如同孤注一掷般用力微蹲地往旁边扔出去,那泛着金光的臂环很快脱手,接连在地上弹跳了两下,最后才旋转着躺在了人们穿梭的脚步间。

  “泰雅!在那里!”

  她匆匆往那处走去。

  手腕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你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只觉从脚升到头一股极强烈的情绪。

  自由!

  你心脏狂跳,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扭头往阿拉伯商队处奋力跑过去。风声,人群的吵闹声,急切的手鼓声,一齐冲入你的耳中。

  黄沙卷尘,炽热的的埃及。

  你穿着黑色斗篷疯狂奔跑,斗篷的帽子因为风的缘故,早就离开你的脸颊,白皙的皮肤再次出现在烈日下,如同一片金灿灿的凝脂。

  离开!

  离开这里!

  阿拉伯商队的马车就在眼前,还差一点……

  差……

  “赛缇柏哈尔!!!”

  如同雷霆之怒的声音从你身后响起。。

  阿拉伯的商队也不知道被挤去了哪里,眼前都是往外惊慌狂奔的人群。

  你面色苍白地顿住,一点一点转头。

  伊塞斯手拿长鞭,挺身骑在战马上,满头红发如火,而胸膛上的金色荷鲁斯之眼更是亮得骇人,眉眼间带着怒不可遏的神色。

  完了。

  你脑海中浮起这两个字。

  情急之下,你只有选择往尼罗河畔跑去。既然阿拉伯的商队指望不上,就是跳进尼罗河你今天也要离开这里!

  离开埃及!

  伊塞斯骑马而来,面容阴沉得可怕,凡路上挡着的人被他用长鞭毫不留情地直接打在背部,人群四散逃跑,贵族们纷纷扶着自己的假发匆匆躲避。

  此刻那个以阴鸷暴虐闻名的伽卡尔殿下仿佛重回你眼前。

  被抓到的话,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腿早就疼痛不已,但也许是这种爆发开的求生欲望让你驱使自己强撑着往尼罗河。

  你往后看去。

  伊塞斯已经离你十分得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他显得那样可怖,暴怒的拉之子如同地狱所来,神色阴郁。

  因为追赶你,健壮的肌肉上挂上一层薄薄的汗,但火红的头发未有丝毫影响,依旧在风中飘摇燃烧着。

  “赛缇柏哈尔!我命令你……”

  伊塞斯低吼着扬起长鞭。

  突然!

  他的表情由暴怒转变为惊恐。

  你的腿脚太疼,已经开始抽筋,完全来不及思考他表情的意义。

  他也有害怕的事情?

  你正疑惑。

  一个庞大的物体突然从旁边扑过来,猛地将你压在地上。头上金冠缀的流苏也因为这个动作重重拍打在你的脸颊,划出一道道血痕。

  等回过味,痛觉渐渐恢复,随之而来是背部与脊柱同时传来的,骨头生生断裂般的巨大疼痛。

  你的脸色煞白一片。

  是雄狮。

  巨大的身躯与你在后世见过的完全不同,整个雄狮已经如同一只小型大象那么巍然庞大,长且浓密的鬃毛一直延伸到胸部。

  野兽的气息围绕你的周围。

  它的利爪耀武扬威地按在你的肩头,尽管那里已经是血红一片。在训狮人处,它吃够了乏味的鸡肉,现在,它正计划着将你骨头全部碾碎,好一口吞吃入腹。

  你的斗篷被它叼住甩过去,连带着整个人掉在了尼罗河的河岸,岸边潮起潮落的冰冷河水与粗颗粒的泥沙不停漫过你的手指。

  剧烈的撞击自然让两侧的肋骨应声而断,强烈的疼痛与失重的晕厥感同时袭来,你忍不住吐出口鲜血。

  雄狮嘶吼了一声。

  它抬起爪子准备将你开膛破肚。

  你快晕过去,无暇再想害怕之类的事情。

  眼看爪子落下。

  你只得认命地扭头不敢看。

  然而温热的液体伴着风沙很快如宿命般落在脸上,带着血猩气,耳旁伴有如风声般哐哐作响的铁链声。

  奇怪,你并不疼痛。

  你睁开眼,首先看到的竟是伊塞斯那双标志性的黄金瞳孔。他睫毛颤动,脸色极其苍白,眼瞳中映出你惊恐的脸颊。

  莫非刚才雄狮的攻击……

  青年突然嗤笑一声,强壮的手臂牢牢撑在你肩膀两侧。他的喘息有些急促,呼吸洒在你的脸上带着炽热。

  周围,铁链的声音与雄狮的怒吼相互交错。

  “抓到你了,赛缇柏……”

  话音刚起,伊塞斯的嗤笑就突然定格在脸上,像受到什么重击般,控制不住地吐出口鲜血,嘴角两侧也染上猩红。

  “哈尔……”

  他颤了一下,低头埋首在你的肩窝。

  你惊恐地透过他的肩头往旁边看去,方才挣脱束缚跑来猛踩青年后背一脚的雄狮终于被铁链套住脖颈,正在狂怒吼叫,而它的右前爪上甚至还沾着不少血液。

  “伊塞斯?”

  你头皮发麻,颤抖着用手抚摸上青年的脸颊。

  青年没有再回应,只微微抬起身体。

  他偏过头,阴鸷的黄金眼瞳死死睁大,投射出的目光贪恋般紧紧锁住你的脸。

  你还想说话。

  青年的身体却支持不住地向侧边倒去,后背赫然露出三道长长可见皮肉白骨的伤痕。

  “伽卡尔殿下!”

  “伽卡尔殿下受伤了!”

  卫兵们赶过来,全围着他查看伤势。

  平民们经过方才的惊魂时刻早就惊呆般说不出话,只瞪着眼睛注视着河畔这一切。至于说泰雅也终于赶了过来,盯着你的那双眼睛是愤恨的神色。

  是你伤害了伽卡尔殿下!

  是你!

  泰雅的手指握拳,目光如炬。

  你从地上忍着强烈的痛苦缓慢爬起来,浑身的血污早就分不清是谁的,肋骨断裂让你有些呼吸不顺畅,背部也因为骨头的骨折而直不起身。

  所有人都古怪地看着你,脸上甚至带着害怕的神情。

  微风拂过耳前的碎发。

  你费力地将头上蟒蛇金冠抓下来,扔在地上。

  “…生生死死,缘起缘灭…”

  “…伊塞斯,我,是我欺骗了神!就算神明有惩罚,也请惩罚我一人,我,我不要再呆在埃及,我……”

  你强咽下喉咙中的腥气,面对着盯着你的所有人,一瘸一拐地后退,直到尼罗河水淹过你的膝盖。

  冰凉的河水与带着热气的血液混合。

  周围渐渐变作可怕的红色。

  “过来…”

  被卫兵扶起的伊塞斯拧着眉头,伸出手,似乎在这最后关头也想要奋力抓住你。黄金眼瞳中是因你逃走的怒气与怕你消失的惊恐之间的交汇。

  “对不起。”

  金色的阳光下,显得璀璨无比的尼罗河间,狼狈不堪的你最后与他对视了一眼。

  此间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你往后趔趄了一下,随后露出释然的笑意,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如同丧失所有力气般地倒去河中,激起浪花千层。

  肋骨与脊背的疼痛。

  让你感受不到河水的侵蚀。

  更别说涨潮时尼罗河湍急异常,几个巨浪轮番席卷,你就如同飘荡的破碎船只,陷落在深深的河水中……

  半晌。

  河面上又重新恢复平静。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拉之子哀痛决绝的怒吼与那依旧昏黄的太阳混作一片。

  太阳神阿蒙。

  是你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是你违背了与神子的诺言。

  是你……

  15、消毒水的气息弥漫着整个病房。

  干燥的开罗,连玻璃花瓶中的花都蒙着一层风沙,瓶口的枝叶还在费劲延伸,想要尽可能汲取更多的水分,但枝头残喘的花瓣终抵不过风的拨弄,掉在了桌上。

  你咳嗽着醒来。

  刚想移动。

  却发现左手正打着点滴,右手也被冰冷的仪器夹住监测心跳,浑身上下几乎是缠满了绷带。而至于说肋骨与脊柱,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应该是用了固定钉的缘故,甚至喘气的时候都觉得疼。

  “您的证件。”

  穿白大褂的外国医生笑眯眯地将你的ID卡放在面前。反光卡面上是熟悉的相片与名字。

  你有些恍惚。

  医生蹲下,摇柄将床升起四十五度。

  “记得吗?你在开罗乘坐的直升飞机发生了爆炸,司机和其他人都只受了轻伤,不过小姐你处在爆炸的正下方,伤得较为严重。”

  医生核对了一下你的点滴单,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手表递给你。

  你茫然地低头。

  很普通的款式,黑色且发旧的表带。格格不入的是表盘碎裂出几道裂痕,指针则停留在了两点一十五处。

  “不对,表……我留在了孟菲斯……”

  “孟菲斯?”医生边笑,边过来用手灯检查了你的眼球,“现在的时间可是20xx年,哪来的孟菲斯?”

  你虚弱地用手将垂下的发丝拢回耳后。

  嘴唇发白。

  难道。

  那些奇怪的遭遇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我……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古埃及,一个…叫孟菲斯的地方……”

  你不知道该怎么同医生解释。

  苍白的叙述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每个做过大型手术的人都会有稀奇古怪的梦。”医生用圆珠笔书写着你的病历单,并且不忘边写边抬头微笑着看你。

  “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护士给你送点面包。”

  医生离开了。

  你顿在原地许久,脑中空白一片,机械地将右手指的监测仪取下,缓慢地如蛙般尽力张开五指,迷离地像初生幼童一样,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回忆着。

  上一秒。

  这只手还曾贴在名为伊塞斯的青年脸颊旁……

  16、

  一个星期后。

  你穿着宽大的病服,推着输液架亦步亦趋地走在医院的长廊做日常的肌肉恢复锻炼。来来往往都是鼻梁高挺说英语的医生护士,你这样黑发华人长相的确是罕见。

  伤口好得差不多,只胸腔与肩头还留着一点点帮助恢复的绷带,脸颊的伤口因为长久被皮肤恢复贴覆盖着,也就没有留下疤痕。

  “今天可以出院啦?”

  和你同为华人的戴琳笑着过来把你扶住。她一头略棕色的卷发,宽圆脸,脸颊有些雀斑,显得人很随和,之前本是到埃及做国际医疗援助的,但一呆就是几年,很久没有回家。

  所以在医院的日子。

  作为华人护士,她很照顾来自家乡的你。

  你点点头,报以微笑。

  需要签名的文件摆在护士台一大叠,因为当初你办的是旅游签证,但又因为事故被迫留在埃及住院治疗,所以很多官方签证的程序需要本人签字确认。

  “一会儿我也正好下班,顺路送你去酒店。”

  戴琳歪在护士台笑眯眯地支着下巴

  ………

  “在埃及很少见到华人,不过这几年倒是多起来了。”戴琳挽着你的手,说话间语气柔和,自带知识分子的气质。

  脸颊的雀斑看上去那样真实。

  戴琳准备拉着你走,却忽然有一滴雨水准确地掉在她的眼皮上,凉得她直接打了个哆嗦……

  雨渐渐变大。

  淅淅沥沥的雨水如断掉的鱼线,开罗的街道上,车辆拥挤在一起,前后呼应的红色车灯在水雾中发出层层的晕来。

  你同戴琳两个人还在沿着街边的店面嘻嘻哈哈地躲雨。她更怂恿你和她一起将脚上的高跟鞋也脱下来,提在手里,只光脚摆在充斥古朴气息的地上。

  你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还是病人!我们先赶快找个地方进去躲躲雨!”戴琳瞪大眼睛,连忙拉住你的手臂,往旁边的一处巨大的建筑走。

  黑压压的乌云下。

  你无济于事地用两只手挡着头顶的倾盆大雨,在滴滴答答的雨水中抬眉看了一眼建筑的名字——亚历山大图书馆。

  “这里是亚历山大图书馆?”你好奇道。

  “怎么可能!”戴琳摇头,拉着你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这里是分馆,平时看书的人影都没有,不过我男朋友在这里做图书管理员。”

  戴琳害羞地笑笑。

  17、

  “谢谢。”

  你接过艾瑞克递过来的热可可,捧在手心取暖。

  开着暖气的图书馆里。艾瑞克的中文说得很地道。

  “华人吗?最近华人还挺多的,来埃及旅游……”艾瑞克想了想,忽然将衬衫胸口的一张纸条拿出来,“昨天还有华国来的青年拜托我找出Christian写的关于拉美西斯二世的考古书。”

  “拉美西斯……”

  你单手拢了拢身上的干浴巾,喃喃道。

  “你也感兴趣?要不要我替你找一本,其实书里的事情还挺有趣的,有什么古埃及时候的首都底比斯啊,征战啊,王后王妃之类的。”

  艾瑞克抬抬眉毛。

  你犹豫片刻。

  “首都底比斯?不该是孟菲斯么?”

  “孟菲斯是古王朝的首都了,”艾瑞克笑道,“不过你居然知道孟菲斯,好多人只知道底比斯呢。”

  戴琳忙搂住艾瑞克的腰。

  “喂!我也知道的,吉萨金字塔就在那里嘛!”

  艾瑞克宠溺地摸摸戴琳的头,对着你问:“你怎么知道孟菲斯的?难道你是埃及文化爱好者?”

  “一个梦,我在做手术的时候梦到的。”

  你咬腮。

  “梦?梦到了什么?金字塔?”

  艾瑞克古怪地挑起一边眉毛,追问道。

  你低头抿了一口热可可。

  “我梦见自己嫁给了法老…”

  “哈哈哈哈哈,有可能你潜意识幻想与王公贵族的爱情之类的。”戴琳哈哈几声,站起来拿了一杯咖啡喝。

  “是谁?拉美西斯吗?”

  艾瑞克笑问。

  “我……”

  你绞着手指,不知道该不该说。

  旁边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叮铃铃的声响。

  休息室的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不过从艾瑞克接电话的手势与语气来判断,应该是你们订的披萨来了

  他接电话后,就匆忙走出去。

  “喂,你的爱情幻想对象到底是谁啊?真是拉美西斯?”戴琳可并不打算放过你。

  她笑嘻嘻的,八卦之魂仿佛悬在头顶。

  “我只记得,他叫,伽卡尔…”

  你艰难地吐出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姓名。

  万一真是梦?

  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你幻想出来的呢?

  “啊!他是第七王朝的第一位法老吧,不过在历史上……好像很默默无名,你怎么会梦见他?”

  戴琳古怪问。

  “伽卡尔?是哪一个伽卡尔?”

  你笑了笑,越发觉得讨论这种无所谓的话题有些无聊,准备将这个话题翻过去。

  “反正我也不知道梦到的是哪一个……”

  “诶,不能这么说,他们俩的名字虽然很像,都是Djedkare,不过,有一个的很古怪,在王名后还多加了一个名字,我想这也许是一种风俗习惯?”

  艾瑞克咀嚼着披萨,随口道。

  “王名后…加了,加了什么?”

  你心仿佛漏掉一拍。

  “就是Izezi啊。”

  艾瑞克不解你为何露出如此惊悚的表情

  你呆住。

  连手上的热可可洒出来烫到手指都没有任何感觉。

  “噢对!原来是他!前些天不是还上了新闻吗?我可算是想起来了!”戴琳像是被点醒,忙囫囵吞下手里的半块披萨,去一旁拿起手机翻找。

  “喏,你看这里。”

  戴琳手指着网页上的介绍。

  「20xx年11月18日本报报讯:

  近日埃及考古学家在南塞加拉发现了4300年前第五王朝贵族的墓穴,经过文献调查得知,该墓穴主人为Khuwy,他属于伽卡尔王的官员。

  该地区的金字塔群是伽卡尔王为其王后Setibhor建造。其规模堪称旧王国时代的最大金字塔群。

  色彩斑斓的墓穴上层曾经装饰过浮雕,由于一些白色石灰石块被重新利用在其他古物的重建上,目前浮雕底部保存良好。

  金字塔中记载这位古埃及的Setibhor王后生活在第五王朝末期,

  而这位王后此前并没有任何历史记载,如同凭空出现。……」

  赛缇柏哈尔!!

  过来!!!

  红发金瞳青年的暴怒之声仿佛还响彻耳旁。

  雄狮…

  三道血淋淋见骨的伤口…

  还有那天,青年伴着烈日哀伤又愤怒的神情……

  全部猛冲入脑海。

  “你的手怎么在抖?”

  戴琳眼见不对,忙收回手机关心地问道。

  你早就如同被空头一道晴天霹雳击中般整个人陷进错愕神色里,完全听不见戴琳的话,只呆愣愣地坐着,脸色苍白至极。

  惨然似白纸的脸幽幽地转过来,在暖风下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是他,你们能告诉我,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吗。”

  艾瑞克咽下唾沫。

  与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

  戴琳赶紧坐过来在沙发上挨着你,搂住你的肩头。

  “放心,他已经死了几千年了……”

  “对,你看看,几乎没人记得他了,这本关于他的古籍都布满灰尘咯。”

  艾瑞克故作轻松地想要以此逗你笑。

  “艾瑞克!”

  戴琳拧眉斥道。

  “唔呃!看,看这里写着伽卡尔,是第五王朝的法老……”

  艾瑞克知道自己搞砸了。

  他赶紧低头对着一本满是灰尘的书籍认真念道。

  「伽卡尔青年就即位,是埃及第五王朝在位年最长的法老。

  第五王朝的「太阳崇拜意识」迅速发展,在沙卡拉的乌尼斯金字塔墙上还刻着著名的金字塔铭文。

  其父亲Menkauhor是最后一位在任内兴建太阳神庙的法老王。太阳崇拜在伽卡尔的统治时期好像失去了重要性,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修建自己的太阳神庙。

  他在萨卡拉修建金字塔。

  其木乃伊显示他因为旧伤在中年早早去世。」

  18、

  艾瑞克终于读完了。

  他口干舌燥地合上书,如负重释般呼出口气。

  戴琳抿唇,贴心地递给他一杯冰水。

  “所以,他的妻子是?”

  你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却喑哑难辨。

  “这一直没有详细的记载,上面猜测他最后娶了父亲的妻子,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Meresankh。”艾瑞克翻越了几页古书道。

  “玫芮珊卡。”

  你握紧手指,笃定道。

  “但是前几天挖掘出大臣胡维的墓穴时,不是说了么,王后setibhor才是他的妻子,为纪念她修建的金字塔群还是古王朝最大规模呢。”

  戴琳补充道。

  “之前一直没有她的记载,好像她的任务就是突然冒出来,夺走这位法老的心后又突然消失了。”

  艾瑞克下了结论。

  “不是有人说,下一任法老乌纳斯是她的儿子吗?”戴琳耸耸肩,“有可能是苏美尔人或者亚述人呢?生了继承人后被雪藏了。”

  艾瑞克与戴琳为下一任法老乌纳斯到底是神秘王后setibhor所生还是Meresankh所生的问题,亦或是setibhor的真正身份争论起来。

  你听不清他们俩的争论。

  脑海里只赫然浮出几个大字——那绝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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