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四岁起，我在这个家，就变成了惹人嫌的存在。

　　每次妈妈逛街回来都会给何青青带好看的裙子和鞋子。

　　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上又脏又破的鞋子，走上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妈妈，我的鞋子破了，能不能......」

　　「你也配？」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了，眼含泪花看向妈妈。

　　我妈眉头紧蹙，一脸不耐烦地说道：「郑乔，你这副委屈的模样装给谁看啊？」

　　妈妈出门时不小心将我撞到在地。

　　我跌坐在地上，掉落在地的圆规划破了我的手掌，掌心的血染红了地面。

　　她冷漠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冰冷：「脏死了，记得把地拖干净。」

　　那一年我十五岁，但是我却能深刻体会到妈妈对我的厌恶。

　　何青青走到我面前，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说：「郑乔，你只配穿我不要的东西。」

　　如今十年过去了。

　　我和妈妈的关系早就降到了冰点。

　　而今天刚好是妈妈的生日，何青青特意在酒店为妈妈安排了生日宴。

　　几个亲戚和她寒暄了几句之后。

　　偷偷地背着她用手机拨打着我的电话。

　　在连续拨打了十几个电话之后，我的手机直接进入了关机状态。

　　我妈脸色铁青，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愤怒地将手中的筷子往地上一摔：「郑乔，你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就连亲戚也在一旁数落我，说我不孝，连自己亲妈的生日宴都不来参加。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其实我已经死了。

　　何青青跑过来，熟练地抱住妈妈的手臂：「姑姑，您就别生气了。郑乔就那样，善妒心眼又小。说不定她现在和哪个男人在一起，这才会忘了今天是您的生日的。」

　　在看到何青青之后我妈的脸色才有了一些好转，她宠溺地拉着何青青的手。

　　「要是青青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啊。我可真是后悔生下郑乔，如果她一出生我就把她掐死的话，我的丈夫和儿子也就不会死了......」

　　可是，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十年了。

　　每当我反驳的时候，妈妈就会打我骂我。

　　她一下下掐我的手臂，打我的脸。

　　原本皙白的皮肤很快就泛起一圈圈青紫。

　　我不敢反抗，直到她打累了，我蜷缩在角落里哭，被她反锁在小黑屋里，无论我怎么哭闹道歉，妈妈都没来看我一眼。

　　而下一秒她就带着何青青去外面吃大餐了。

　　或许在别人眼里，何青青更像是她的女儿。

　　何青青往她怀里蹭了蹭：「姑姑别担心，就算以后没有郑乔，您还有我啊，我会给您养老的。」

　　见妈妈不说话，何青青又继续说道：「您别难过了。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劝劝乔乔的。我扶您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妈妈在听了她的话后，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何青青把妈妈安抚好后，就将她扶到了休息室里。

　　在她转身出门的那一刻，立马拿出手机连续给我发了好几条微信。

　　「郑乔，现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这个家没人欢迎你，姑姑也不爱你。」

　　「我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谁也不配和我抢，包括你......」

　　发完之后，她收起手机。

　　她嘴角微微扬起，像个女主人般招呼客人去了。

　　何青青是我表姐，她是舅舅的女儿。

　　舅舅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舅妈抛下她和别的男人跑了。

　　我妈从小和舅舅感情颇深，出于同情妈妈就把何青青带回了家。

　　妈妈给我的母爱本来就不多，她来了之后妈妈眼里就更加没有我的存在了。

　　我在空中漂浮了一会之后，往休息室的方向飘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妈妈正背对着我，独自坐在休息室里。

　　我飘到她面前，看到她手上正攥着一张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

　　我们一家四口的。

　　只不过照片上女孩的脸已经被刮花了。

　　而我就是照片上的女孩。

　　妈妈泫然泪下：「老公，儿子，郑乔她怎么能这么坏呢？连我的生日宴都不来参加，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可是她却处处和我做对，活脱脱的像个白眼狼。」

　　听着妈妈的谩骂声，我飘到她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

　　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

　　我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过妈妈了？

　　妈妈又有多久没看过我了，她还记得我的样子吗？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记得三年前，我刚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单位实习。

　　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

　　终于有一天，我病倒了。

　　同事将我送去了医院。

　　结果检查出来是阑尾炎犯了。

　　医生说虽然这只是个小手术。

　　但是还是要家属签字才能做。

　　家人？我好像没有。

　　但是我依旧不死心地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给我妈打了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

　　都没人接。

　　直到我要放弃的时候，电话终于拨通了。

　　我有些欣喜，但是很快这份喜悦就被妈妈给浇灭了。

　　「你是在催魂么？你不知道我不想看见你么？还一直打个不停……」

　　妈妈不断骂着我。

　　我拿起病例单，抿了抿嘴，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妈，我生病了，需要动手术。但是医生说，需要家人的签字，所以您能不能来一趟医院？」

　　我妈沉默了一会。

　　「妈妈，您……还在吗？」

　　半响之后我才听到她的声音。

　　「郑乔，你又在搞什么鬼？你要死就死远点，别死在我面前，脏了我的眼睛——」

　　“嘀嘀嘀——”妈妈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的眼泪跟着手机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手机砸在我左手的关节上，很疼，但是更疼的地方，是我的心脏。

　　最后我告诉医生自己并没有家人。

　　手术单上的名字我也可以自己签。

　　就算手术失败了，我死在手术台上，医院也不用为我的死负任何责任。

　　我在签了众多协议之后，医生这才安排我做了手术。

　　令我意外的是，在我手术后的第二天，妈妈带着何青青来到了医院。

　　那时候我刚出来实习，身上也没什么钱。

　　住的只是最普通的三人病房。

　　我穷的连做手术的钱也是问我大学室友借的。

　　何青青一进门就松开我妈的手坐到我边上。

　　十分熟练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刨刀和苹果，削了起来：「乔乔，姑姑听说你住院了，立马就来看你了呢。你看姑姑多爱你。」

　　何青青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

　　我偷偷地瞄了妈妈一眼。

　　她看我的眼神永远都是这样。

　　小时候爸爸总喜欢抱着我，亲亲我的脸颊，说：「乔乔是爸爸的宝贝，爸爸永远爱你。」

　　每次妈妈看见，心里总会对我起怨念，嘟着嘴，一脸的不开心：「她是你宝贝，那我是什么？」

　　爸爸刮了下妈妈的鼻子，一脸宠溺：「孩子的醋你也吃啊。」

　　妈妈觉得是我分走了爸爸的爱，所以她并不怎么喜欢我。

　　直到弟弟出生后。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弟弟身上了。

　　虽然对我还是那样冷淡，但是该有的东西，她一样都不会少我。

　　妈妈看我的眼神有些冰冷。

　　说出来的话更是像玫瑰上的刺，虽然扎的人不是很疼，但是每一根刺都能扎出一个伤口和血来。

　　「真脏。」

　　「妈——」我抬眸看向她。

　　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会有母亲会当着众人的面，这样骂自己的孩子。

　　「郑乔，你真令我失望。好好的人不当，去当陪酒女，你把我们郑家的脸都丢尽了。」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都染上性病了，你还想找我签字，找我帮你来付医药费吗？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就算把这些钱扔掉，送给路边的乞丐，我都不会给你看病的。」

　　「妈，我没有……」我虚弱地想要起身。

　　但是我知道，我的解释再妈妈面前向来都是没用的。因为她根本就不会信我。

　　妈妈白了一声：「初中的时候就不检点，和别的男人乱搞中过梅毒，这次又不知道被哪个男人碰过了……」

　　「郑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签字动的手术。你告诉他们你是个孤儿，你可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都是因为你这个祸害，才会害得我失去了丈夫和儿子。」

　　说着我妈又想上前来打我。」

　　是何青青把她拦了下来：「姑姑，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行吗？这里是医院，要不您先出去吧。我来劝劝乔乔。」

　　在对上妈妈眼神的那一刻，我仿佛从她眼里看到了她的嫌弃，她像看脏东西一样看了我一眼。

　　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为什么？只要妈妈肯走过来看一眼我的病例单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我躺在床上抽泣着。

　　何青青重新在我边上坐了下来。

　　她冲我一笑，但是我知道，她的笑容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刺向你。

　　她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病房里大声喊道：「乔乔，你怎么能背着姑姑和别的男人上床呢，你知不知道姑姑知道后很伤心，很难过的......」

　　「何青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眉头微蹙。

　　我隔壁床位上的病人和家属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生怕错过什么八卦。

　　因为麻药褪去，我身体也疼的厉害。

　　实在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能忿恨地看着她。

　　但是何青青说的却越来越起劲了。

　　「乔乔，你就算再没钱也不能出去卖呀，你看把姑姑气的。要是没钱了，你和姐说，姐姐一定会帮你的。」

　　「何青青，不需要你在我面前装好人——」

　　我用力地推开她的手。

　　何青青并没有生气，她伏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郑乔，你知道关于你害死姑父和表弟的事情，其实是姑姑让我去散播的么？」

　　我听着她如同恶魔般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瞪大眼睛喊着不可能。

　　但是何青青依然刺激着我：「你醒醒吧，你在姑姑眼里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我直接拿起桌上的苹果朝她砸了过去。

　　苹果砸在她的额头上，瞬间肿了起来，她捂着额头哭着跑了出去。

　　我知道我的名声在医院里也臭了。

　　因为那些病人和医生护士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满脑子都是何青青的话。

　　也懒得和他们解释。

　　一周后，我出院了。

　　可是还没等我踏进家门，我妈就把我的东西当成垃圾一样给扔了出来。

　　她气愤地朝我吼道：「滚，你给我滚——」

　　何青青的头缠绕着纱布。

　　她虽然在劝说妈妈，让她别生气。

　　但是我能从她的语句里听出，她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拱火，生怕这把火烧的不够旺。

　　最后我从何青青眼里看到了得意。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妈妈身边。

　　她将脸别过，不愿意看我。

　　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跪下和青青道歉。」

　　「初中的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是你散播出去的？」

　　妈妈瞪大眼睛看着我：「什么？」

　　我看到她脸色渐渐地苍白了起来。

　　「你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何青青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劝道：「乔乔你别说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真的——」

　　妈妈站起身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失去丈夫，失去儿子。你会被人排挤，完全是你的报应。」

　　我妈喊的那样歇斯底里。

　　我明白了，原来我会被同学霸陵，真的和妈妈有关。

　　我笑了。

　　原来我最尊敬的妈妈，我活着的时候，她恨我。

　　我死了，她依旧不爱我。

　　就在那一天我的心死了。

　　我捡起地上的行李箱，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离开了家。

　　只淡淡地留下一句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妈了。妈妈您保重，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妈妈也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竟然第一次反抗了她。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向我砸来。

　　那一下实实地砸在了我的后背上。

　　很痛，但是我没有哭。

　　「好啊，你以为我会在乎你么？郑乔，你要是走了就别回来。这里不欢迎你。」

　　七月的天，如同腊月般寒冷。

　　那时候没钱，又不敢和别人借钱。

　　所以我住了好几个月的天桥底下和地铁站的地下室。

　　这三年来，我真的一次都没有回过家。

　　有时候会买花去看爸爸和弟弟。

　　每当妈妈和何青青来的时候，我就会躲得远远的。

　　看着妈妈气愤地把我买的话扔在地上，然后踩烂。

　　没多久之后，何青青进来了。

　　妈妈见状立马擦了擦眼泪，收起手中的照片。

　　可是她的举动都被何青青看在了眼里。

　　她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妈妈的脸颊，柔声道：「对不起姑姑，我还是没能联系上乔乔」

　　妈妈温柔着轻抚着何青青前额的发丝。

　　「没关系，联系不上就算了。像她这种人，就算来了也只会脏了这里的地板。」

　　「那我明天陪您去墓地看看姑父和弟弟好吗？」

　　妈妈含泪点了点头：「好。」

　　何青青看了一眼手表：「姑姑，马上就到吉时了。大家都还在外面等着您致辞呢，我们先出去好吗？」

　　说完何青青拿出气垫，给她补上因为眼泪而花掉的妆容。

　　然后我看着何青青挽着妈妈的手走出了休息室。

　　看着她们的背影，我立马追了上去。

　　生日宴会厅里，传出悠扬的小提琴声。

　　妈妈穿着一身闪亮的旗袍，在亲戚朋友们和主持人的热烈欢迎下，缓缓地走上了台。

　　台上何青青捧着一大束百合夹杂着康乃馨的花束送给妈妈。

　　妈妈在接过花的同时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宴会上的灯突然被熄灭了。

　　随之灯光聚集打在了台上，何青青站在妈妈的边上，宛如一对亲母女。

　　妈妈笑着看了一眼何青青：「我很感谢青青为我举办的这次生日宴。这么多年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鼓励我……」

　　何青青接过话筒：「姑姑，别这样说，是您从小将我养大的，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妈。」

　　一阵阵鼓掌声在台下响起。

　　我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她们上演母女情深。

　　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就在我坐的那桌，窃窃私语：「台上那个好像不是郑乔吧？郑乔怎么没来呢？」

　　「她怎么敢来啊？因为嫉妒害死了自己的亲爸跟亲弟，读书好人品差。上学的时候霸陵同学，还和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夜店、堕胎......什么事没干过？」

　　「听说还染上过梅毒……」

　　「当年我家孩子和她就是一个学校，我觉得丢人，就立马给他办了转学。」

　　我匍匐在桌上，听着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碎碎念。

　　我在想，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他们眼里变成了这样一个不堪的人的呢。

　　小时候，妈妈虽然对我没有对弟弟那么好，但是也不算差。

　　那一年何青青刚来我家，弟弟和爸爸也还活着。

　　恰好碰上我生日。

　　妈妈特意去商店给我买了件公主裙和蛋糕。

　　我高兴地拉着何青青回房间试衣服。

　　她问我这衣服这么好看，能不能送给她。

　　因为这是妈妈送我的礼物，所以我不肯，紧紧地将衣服拽在手里。

　　何青青嘟着嘴，骂了我一句小气之后就出去了。

　　就上了个厕所的工夫，我就看到何青青拿着剪刀站在客厅里，将我的裙子剪碎了。

　　我从她手里将衣服和剪刀抢了过来：「你干嘛？」

　　我忿忿不平地看着她道。

　　就是这么巧，妈妈和爸爸回来了，看到满地的碎片。

　　我刚想解释，只见何青青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哭了起来。

　　她说：「姑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我不抢表妹的东西就好了，她也不会把您送给她的衣服剪烂。」

　　「乔乔说我不配穿她的衣服，她宁可毁了也不给我。」

　　「我没有......」

　　我还没开始解释，妈妈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红了双眼：「没有什么？青青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你怎么能这么坏呢，我看这生日你也不要过了。」

　　妈妈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之后就带着弟弟和何青青回房了。

　　临走前，何青青得意的看了我一眼。

　　「爸爸，我没有——」我红了双眼。

　　爸爸抱住了我。

　　他说他知道，他会和妈妈解释的。

　　可是爸爸的解释在妈妈眼里只不过是我的偏袒而已。

　　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有为我过过生日，买过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