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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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妃回钟秀宫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免了我的避子汤药,又给我准备了一剂我从没见她用过的坐胎药。

  她说:“女人在这宫里,皇上的宠幸固然重要,但要是色衰而爱弛,你又如何?”

  “奴婢……谢娘娘抬爱。”

  我知道,她要我做她最忠实的挡箭牌。

  这宫里有什么能比一个有孕的嫔妃抓人眼球呢?

  另一个有孕的、更好打胎还没什么背景的嫔妃。

  可……怀孕……

  明妃送来的每一碗坐胎药都好像是在拷问我、诘问我。

  “你还记得黎洲城吗?记得早就饿死的家人吗?”

  “你还记得那个在城楼上摇摆的人头吗?”

  “你还记得流寇黄振吗?”

  “你还记得隔壁武馆里的黄振吗?”

  ……

  它在质问我——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会在每一个夜晚惊醒。

  那张已经模糊了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晃悠,他坐在我的对面,不曾说过一句话,我也没有在梦里问过他哪怕一个字。

  “哈……”早就是冬天了,夜晚早就没有那么闷热,就连褥子也多加了一床,因为受凉又做梦而惊醒、紧抱住自己,倒是合理的。

  ——甚至还能惹得皇帝怜惜。

  “玟儿?可是又梦魇了?”床榻上的皇帝掀起了被角做邀请状。

  我掐了自己一把,想着梦里的事而酸了鼻子,扎进皇帝的怀里,泪水浸湿绣着团龙纹的寝衣。

  “嫔妾……我……扰了皇上的安眠,还脏污了皇上的寝衣……求皇上明天再治我的罪,好不好?”我哽咽着向他祈求。

  我能感受到腰上揽着我的手收紧了。

  “欸,朕哪里会治你的罪。”皇帝腾了一只手,将我的头抵住他的胸口。“朕在这里,你且安眠到清晨便是。”

  我便如他所言,放松身体又沉沉睡去。

  晨起时候早就已经过了皇帝要去上朝的时分,皇帝却记得叮嘱宫里的小厨房热着我的餐点,叫我自己睡醒了还能即刻吃上早点。

  还命身边的太监去皇后宫里传信说,今日我就随着明妃一样,不来向皇后问安了。

  明妃或许意识到了什么吧,只是我是她肚子的挡箭牌,她看不太清楚。

  但不代表谁都看不清楚、谁都不会复盘。

  “是吧,皇后娘娘、静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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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八角亭中。

  “玟婕妤这话挺有意思,这是要背弃旧主了?”两位娘娘都屏退左右,面上倒像是在闲话家常,静贵妃揣着暖炉,倒是和往常一般开口就带刺。

  “娘娘,且不说刚进宫被哪个主子挑去是我无法掌控的,嫔妾是黎洲来的。”

  “那又如何?你哪怕是京城的闺眷,皇室宗亲、官场朝廷错综复杂,你拿什么与我、与皇后娘娘合作,彻底扳倒明妃?”

  “黎洲受灾,何家吞了赈灾银两作油水;嫔妾虽没有完全深入明妃的腹心,却也已经被明妃安排着怀上了胎——”我见着静贵妃并没有打断的意思,只是惊讶,便继续说了下去。

  “嫔妾不是要争权夺利,也不是要图谋个什么名分,我只想要将何家彻底拉下去。”

  我说完后半晌,没人接话。

  “你且告诉本宫,就靠着你这一胎,你能做到什么地步?”皇后思量再三还是开口问我。

  “光只有这一胎自然不行,但嫔妾自己能做到让朝廷官员可以纷纷对何家落井下石的地步。”

  我抚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一时有些犹豫,可这宫闱深深,不生下来或许也是件好事。

  我与两位娘娘聊了许多,敲定了不少计划中的细节。

  静贵妃思量再三,也还是应下了。

  临到走时,静贵妃问我:“为何非要让皇后传信约上我一道?哪怕皇后母家低微,仅凭着皇后这一名头也已经足够联系上前朝言官奏表,本已经不需要张家再推波助澜了。”

  “娘娘贤能,帮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事宜;娘娘的父兄骁勇善战,只是那西北十三城的功绩……贵妃娘娘如今也是知道的,娘娘的母家已经快要封无可封了。”

  武将总是要比文臣更容易封赏到头的,再怎么战功赫赫也抵不过一个功高震主。

  “我只是怨恨何家,何家一倒,曾与黎洲有恩的张家便是众矢之的了,望娘娘能寄信回去多加考量。”

  当初黎洲城旱祸两年,要不是张家人打扮成江湖武夫模样押了一镖粮来,只怕黎洲才是要真的寸草不生了。

  静贵妃招手唤来了贴身宫女,理了理鬓发,出口的词句依旧刺人。

  “那本宫也要提醒你一句。”

  “贞嫔是明妃在寿安宫埋下的桩子,妹妹可得当心点,别叫人做了筏子,还替她铺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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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免怔在原地,又有些东西忽然之间想通了。

  就连明妃谴来做眼线的贴身宫女也叫了我好几次,我才给了回应。

  本来就已经摊牌了,要针对明妃做文章,若是假话,静贵妃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那要是贞嫔真的就是明妃的人,当初那盆换成了茉莉的夜来香又要怎么解释?

  坐胎药药方……章太医……

  只怕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催命符。

  我得活下去才行。

  我需要再快些,赶在我像贞婕妤一样起不来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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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按着先前与静贵妃商量好的日子出门“偶遇”。

  起初明妃还因为我和皇后、静贵妃约见并支走了她的眼线而提防我。

  可每次,我身边的贴身宫女都向她回报,我与静贵妃未曾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就算见面,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她疑心才消了大半。

  而近来,我总是在告诉明妃关于皇帝的一举一动,有时候是诗词爱好,有时候是皇帝的心情变化,还总是用“不知何处来的风声”假设揣测皇帝的心路历程。

  这帮明妃在皇帝面前夺了不少目光去。

  这时候再时不时穿插一些“前朝张家居功自傲、被皇帝责罚”的消息……

  “量她静贵妃再怎么嚣张,母家不受皇上重用,那便是不争气,就是失宠!”明妃一下又一下地拂着怀里的暖玉如意,兴致正高。“更别说除夕夜宴上,皇上还多赏了本宫几匹锦缎和金镶红宝石的鸾凤钗。”

  “皇上当真是同本宫情谊深厚——”她一副陶醉的模样,我不太确定她是陶醉于爱情,还是陶醉于权势。

  可我只需要她沉醉其中便已经极好了。

  “娘娘说的是,听说皇上早朝时见何大人,下朝后另谴了御医去何府上问诊呢。”这话后宫早都传遍了,“寿安宫那位倒是,去求见了皇上几次,最后也只送进去一叠糕饼。”

  明妃现在倒是真得意了,又拿起了昨天皇帝新赏的描金雕花镶宝石的妆匣,细细打量欣赏着自己的长眉入鬓:“送进去了又怎样,太监已经来传了,皇上今儿歇在本宫这里。”

  我敛了敛手中的暖炉,不再言语。

  猎物已经在蜜瓮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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