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丢大发了。

　　还好他没有为难我，只是让下人给我准备了好些东西，让我安心在这里待几天。

　　沈景长着一双桃花眼温润如玉，恍若春风拂过，我瞬间放松下来。

　　“霜儿，辛苦你了。”沈景叹了口气，我鼻头一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之前一起玩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写书信给我，聊陆家，聊朝政，聊哪家冰糖葫芦好吃，聊哪家糍粑打得软甜……对我而言，他就像大哥哥一样。

　　可惜太子殿下愿意救我，他的太子妃可不愿意。

　　云裳趾高气扬让人掀了偏房的时候，我正坐在桌上美美地吃甜水鸭。

　　桌子被打翻在地，甜水鸭沾了尘土。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把我拽出去，鄙夷地朝地下扔了一把碎银子，让我跪着反思。

　　“青楼出来的女人，也好意思勾引太子殿下！”

　　我被侍女推着跪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疼痛，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喊出一声。

　　“果然，陆家那个破地方只能叫出这样的人。”

　　我握紧双拳，谁知这个女人变本加厉，不仅骂陆家还骂我爹我娘全都是下贱胚子，活该被流放充军。

　　“陆家的家教，只能教出贱人。”

　　我突然站起来直接给了她一拳。云裳花容失色，捂着脸大骂，旁边的侍女准备打我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狠狠甩在一旁。

　　“云裳！”太子殿下狠狠瞪了他一脸，后者哭得梨花带雨，急忙贴上去撒娇。

　　我松了口气，谁知身后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谢皇兄为何不谢我？”

　　我僵硬地转过头，入目的是沈玉那张俊秀的脸。

　　他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阵寒意从脊椎直接窜到脚底。他还是笑盈盈的：“没想到皇兄也会金屋藏娇。”

　　太子品出了不对劲，想要避开话题。沈玉突然扯开我的衣带，轻纱飘着落在地上。

　　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我的脸面。

　　我的脸颊霎时间变得通红，这么多人看着，这个疯子怎么敢？！

　　沈玉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皇兄见笑了，野猫不好管。”我们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我撇过头看见太子沈景流露出一丝厌恶。

　　……厌恶我吗？

　　就在这时，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踉跄跑过来。

　　“皇上，皇上驾崩了！”

　　04

　　众人皆是一愣。

　　太子殿下就急忙往御书房赶，他虽然表现得很悲痛，我却捕捉到他眼底流过的一丝欣喜。当朝皇上昏庸无道我看在眼里，不然怎会因为小人构陷就将满门忠烈的陆家抄家流放。

　　但是太子的反应却让我心中一寒。

　　“……殿下不去吗？”

　　我看着身后的沈玉，他正盯着太子走远的背影。微风吹来，我的发丝紧紧贴在他脸上。

　　我的双脚瞬间腾空，沈玉熟练地把我一把抱起。

　　“先解决你。”他的眼神幽深，在我腰上轻轻掐了一把。

　　“嘶——”我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出乎意料的饱满坚实。

　　“回去再给你算账。”他在耳边轻轻吹气，对我窘迫的脸色十分满意。

　　太子妃云裳看着我俩卿卿我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好对沈玉发怒。

　　但是沈玉可以。

　　“不知我皇兄是否知道云家在背后搞得小动作。”沈玉斜睨着云裳，后者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冷哼一声，抱着我一步步走回王府。

　　他把我狠狠摔在床上，大门外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其中还有林浅浅。

　　只是此时的林浅浅穿着粗布衣服，脸上满是泪痕。

　　“林表妹——”

　　“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我神情复杂地望着沈玉，他这是在跟我报仇？

　　“她陷害陆家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沈玉狠狠关上门，林浅浅身子打了个颤。

　　……那你还娶她。

　　“父皇还在，我不能明着动的……不过现在。”他冷笑一声，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但是他惩罚林浅浅明显在陛下驾崩之前。难道皇帝驾崩是因为——

　　“那个老头子害死了我娘，又把你送到青楼，我恨他很久了。”

　　这可是弑君之罪。疯子果然是疯子。

　　但是太子还在，就算皇上驾崩有什么用——

　　他突然凑上来堵住我的唇：“别想他。”

　　这个吻漫长缠绵，我有些喘不过气时他才放过我。

　　他从果盘里拿出一颗荔枝，亲手剥开送到我嘴里。荔枝的果肉晶莹饱满，鲜嫩多汁。他戳着我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甜吗？”

　　甜你大爷。

　　沈玉又吻过来，灵巧的舌尖卷过果核，果汁让他的唇瓣镀满水光。

　　他舔舔嘴角：“我觉得很甜。”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你不是在想沈景吗，”他笑了笑，眼里尽是危险的光。“本来我还打算让他来参加婚礼，不过现在……他只能去见阎王了。”

　　我一愣急忙要起身，他把我狠狠在床上，炙热的肌肤贴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沈玉！”我在床上扑腾着，一不小心踢到了他的下方。

　　他瞳孔猛地一缩，眼底一丝一丝结冰，只是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就要冻结。

　　“是你自找的。”沈玉咬了一口我的唇瓣，血丝衬着他愈发明艳。

　　……完了。

　　我好像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05

　　腰很酸，腿很疼。

　　我踉跄着起身，床上比上次我从青楼回来的时候还要乱。

　　他这次没有用铁链，只是用的丝带，滑滑腻腻缠在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此时婆子进来给了我嫁衣，这一次的嫁衣比上次气派多了。

　　“林夫人已经被赶出宫，小姐你马上就要成为新夫人啦。”婆子喜笑颜开想替我换上衣服，我拍开她的手。

　　“谁要当他夫人。”我踉跄着下床，沈玉突然推门而入。他让婆子下去，自己则拿着嫁衣来到我面前。

　　“乖。”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

　　沈玉穿着绣着暗金龙纹的红色喜服，长发用白玉冠束起，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除去锁骨上的牙印，应该是我昨天晚上咬的。

　　他上前一步，我向后躲去：“要嫁我也只嫁太子哥哥。”

　　沈玉一愣，笑着收回手。他舔舔唇角的血丝，这显然也是我的杰作：

　　“可如今，我才是太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扯断丝带抱起我往外走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白色。白色的旗子、白色的衣衫、白色的宫花……我心里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

　　在到达灵堂时，这种预感达到了顶峰。

　　白花花的灵堂上，是皇上和太子两人的牌位。

　　“皇兄思念成疾，追随父皇而去。”沈玉低头做惋惜状。

　　只有我知道，这是他做的。

　　我扑到灵堂前，一身火红的嫁衣跟雪白的纸钱形成鲜明对比，刺得我流出泪来。太子哥哥死了，那个天天陪我玩儿，就算陆家被抄家也天天跟我写信的太子哥哥死了。

　　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嫁衣上晕出水云。我疯了似的一头撞向棺材，沈玉紧紧拉着我。

　　“够了。”他粗暴地把我拉出了灵堂，我跪在地上长哭不已。

　　“……你真以为皇兄喜欢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也不想想，一直中立的陆家为何在一夜之间崩塌，支持太子一党的云家和林家却一路平步青云。

　　那个云裳，敢明目张胆欺负你，你不想想她背后有什么靠山？”

　　沈玉眼里是不解、痛惜和……心疼。

　　我被他说得发愣。不知什么时候爹妈正站在灵堂外，满面风霜的他们显然在塞外吃了很多苦。

　　父亲哭着上前抱住我，涕泣连连：“霜儿，苦了你了，还要多谢三殿下。”

　　我看着沈玉，满脸错愕。

　　06

　　他同意让爹娘暂且把我带回陆家，三日后送回皇宫。一路上我才知道，知道陆家机密的人只有太子跟沈玉。

　　栽赃的人，只会是太子沈景。

　　那个我无比信任的沈景。

　　母亲看着我手腕上的勒痕，我不着痕迹将手向后藏起：“……被狗咬了。”

　　一路沉默，我心里五味杂陈。事情来得太多太快，我竟不知如何反应。

　　“三殿下对你很好，之前我老看见他在晚上点着灯写信。”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那些信，那些在黑暗中，让我见到光明的信都是沈玉的手笔？

　　……他是不是给我爹娘洗脑了？

　　不可能，爹爹好歹也是护国大将军，怎会轻易令人摆布。

　　母亲从怀中拿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书信：“其实我们到南蛮没多久就被三殿下悄悄接了回来。”

　　我拿过书信一看，上面的字迹熟悉无比，落款却是沈玉。上面写道他会在京城照顾我，不让我受青楼里的那些人欺负。

　　也是，我说自己卖艺不卖身，我只是个犯家之女，却没有一个人逼我。

　　说到底，还是因为沈玉在护着。

　　“三殿下从小在宫中受尽白眼，诶——”

　　这倒是事实。他的生母是宫女，在后宫争斗时不知被谁掐了脖子扔进水井，尸体找到的时候都泡发了。而他的妹妹陷入夺嫡风波，至今下落不明。

　　他不疯才怪。

　　三日后我并没有回宫，反而去了青楼。我要查一下事实是否真的如他所说。

　　看到昔日旧人，老妈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在我威逼利诱之下，她终于说出了真相。

　　听我前因后果，我苦笑一声。

　　像老妈妈这种掉进钱眼儿里的人，怎么可能不想从我身上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她只可能受到了威胁。沈玉的威胁。

　　青楼的门突然被踹开，人群一阵混乱。醉醺醺的沈玉提着剑闯了进来。他袨服华妆，巍然若玉山将崩。

　　老妈妈见状急忙把我推开贴上去，沈玉将箭搭在了她脖上，流出一道血痕。

　　“滚。”

　　众人仿佛得了大赦，连滚带爬离开这里。霎时间整栋楼就只剩下我和他。

　　针落可闻。

　　“……你去哪儿了？”

　　“你管不着。”

　　“……他们没欺负你吧。”沈玉踉跄着上前，想要检查我的伤却被我一把推开。

　　“多谢三殿下相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恩情小女谨记。但是——”

　　霎时一阵天昏地转，再次睁眼，入目的是他那漾着春水的丹凤眼，我仿佛要溺死其中。

　　“别想跟我划清界限。”带着酒气的吻落下，我不知怎的也有些迷醉。他的衣服也有些乱，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胸肌若隐若现。

　　宽大的衣袍下，他炙热得像一团火。

　　“报恩……”他咬着我的耳朵“还没有报完呢。”

　　他看向舞台，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飘扬的金色丝带。

　　……完了。

　　07

　　丝带很柔软，虽不比蜀中进贡的绸缎，却也是温暖滑腻。

　　他要我给他跳舞，像小时候一样。

　　我很讨厌跳舞，现在也一样，当初都是礼仪嬷嬷逼的。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沈玉，我咬咬牙，努力回忆着舞步。

　　他给我换了一身新的衣服，都是薄薄的纱，风吹来的时候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落。我感到自己的肢体很僵硬，离那些花魁们差远了，也不知道沈玉怎么想的。

　　丝带逐渐绕成结，随着我的舞步越来越紧，打结的地方出现了丝丝褶皱，映着灯火像是翻腾的金浪。直到打成死结，我尴尬地坐在地上。

　　半晌，沈玉鼓起掌来。

　　清亮的掌声在楼里产生回音，一片空灵。

　　他走上前，跪下替我解开脚上的丝带。我看着他挺拔如松的后背，咬了咬唇。

　　“不准备下手？”

　　我一愣，他笑着从我手中夺过发簪，那是我在跳舞背过身时抽下的。

　　“……下什么手。”我装傻。

　　沈玉盯着我，我在他的眼睛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明眸皓齿，淡白梨花面，眉间点花钿。只是太过弱小无助，没了往日的威风，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霜儿，”他突然开口“我爱你。”

　　我浑身如触电般，下意识就想逃，他却把我摁在舞台上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看到屋顶上的灯火照着青色薄纱泛出暧昧的光，鼻腔里是脂粉和酒精的混合气。

　　“从小时候就喜欢你，喜欢你天天翻墙，喜欢你耍红缨枪，喜欢你不情不愿跳嬷嬷教的舞蹈，喜欢你的字七扭八歪。”

　　他的胸膛跟我的紧紧贴着，强而有力的心跳一点点传到我心中。

　　“我小时候很胆小。当时皇兄说他喜欢你，他是太子，我妹妹的命还掌握在他手里——我以为忍过去就会好。”

　　沈玉眼神渐渐变得狠戾：“后来发现，忍让只会让别人觉得我好欺负。你是，我母亲也是，我妹妹更是。”

　　他的指腹从脸颊一直滑到我的锁骨，他的眼眶渐渐变红：“从你被卖到青楼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普通的活路。”

　　“想活下去，想追到自己爱的人，只能成为‘疯子’。”

　　我静静听着他说完，叹了一口气：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得到的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

　　沈玉一愣，直起身看我。他的目光是那样深邃，仿佛要把我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中。

　　“我是将门的小姐，你看看现在我成了什么样子。”我苦笑一声，扭扭酸痛的手腕，金色丝带滑到地上。

　　他半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眼里的寒冰一块块碎开，像入春的冰河一样茫然无措。

　　“……你恨我吗？”

　　“我怎么可能。”我无奈地偏过头。他将成为新的皇帝，以我的实力只不过是他脚下一只蝼蚁罢了。

　　“……只是没了烈性和血性，老虎还是老虎吗？”

　　沈玉替我吹落脸颊上的金丝碎屑，我感觉到他在颤抖。

　　他把发簪放到我手上，握着我的手抵住他的脖子，距离是那样近，我仿佛一用力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眼里满是痴狂：“你的烈性和血性，会让你杀了我吗？”

　　08

　　我的手臂微微发抖。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但是我知道失去两个皇子的国家将会在风雨中动荡飘摇。

　　……况且离开将门这么多年，我早忘了杀人的感觉。

　　原来磨碎我棱角的不是沈玉，而是这荒诞无垠、黑白颠倒的世道。

　　他忽然抓着我的手夺下发簪，朝我吻了过来。衣袖带倒了一旁的酒壶，晶莹的液珠渗透衣衫，轻纱下若隐若现的是沈玉饱满的肌肉线条。

　　他天天滴在我锁骨上的酒，我听见了，我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

　　“但是我真的很爱你。”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间“就算拔了你的牙，摸了你的爪，你也依然是我心中那个小老虎。”

　　我闭上眼不愿再争辩。

　　本就是笼中鸟，我能逃到哪里去？

　　“霜儿，明日是我登基的时候。”

　　我睁开眼：“那你还在这鬼混。”

　　他低低笑了一声，轻纱的水红仿佛染上了他的半边脸颊：“皇位本来就是为你争的，怕什么。”

　　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爱是那样真挚热烈，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暖。

　　他将我抱起，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如当初他把我抱回宫的那个时候。

　　只是这一次，他将封我为皇后。

　　封后大典上我穿着一袭明黄，金凤步摇极为张扬。沈玉站在台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我拜谢父母后一步一步走上台，他扶住我的手臂一起拜了天地。

　　进入内室，洞房里是铺天盖地的海棠红。绸缎被风推着缠绕在一起，恍若翻着红浪。

　　我在这片红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红。太子哥哥的血、陆家被抄家时的血，还有——沈玉的触碰。

　　如火一样炽烈。

　　沈玉递来交杯酒，酒中淡淡浮着烛火的影子。我轻轻抿了一口，结果被呛了一下。

　　他为我顺背，只是顺着手就到了奇怪的地方。

　　“陛下自重。”我敛敛眼睫，沈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吞下酒盏中剩余的交杯酒凑了上来。美酒甘甜清冽，唇柔软温暖。

　　这一次的他出乎意料的轻柔。

　　第二天我木木地看着天花板。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身旁的温暖让我有些不适应。

　　“那帮大臣们上折子让我纳妃。”沈玉懒洋洋托着腮，拿起表皮吹弹可破的樱桃放到嘴里。

　　我缓缓起身：“你怎么想。”

　　他吐出果核，缓缓道：“挖了他们的眼睛。”

　　沈玉这次的语气带了几分戏谑，我忍不住笑出声。他见我笑得灿烂，凑过来：“皇后怎么想。”

　　“我想有用吗？”

　　沈玉认真思考片刻：“没有。”

　　……我就不该多嘴。

　　当了皇帝的沈玉没有之前那么“疯”，但我知道他只是把这一份“疯”藏在了心底。

　　因为这个杀千刀的竟然跟我玩蜡烛。

　　温软的蜡质跟其他东西触感都不同，是一种温暖的包裹感。它与火相生相伴，自然如火一样张扬。

　　那晚我眼中仿佛只能看到火，触及骨髓，一碰便会熊熊燃烧。他燃化了沈玉眼里的冰川，也烧掉了我所有的骄矜。

　　它就在心口窜着，随着心脏一起跳动、沉沦，燃尽了人间所有颜色。

　　毁灭般的美。

　　共此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