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摇梦南桥
林文昌做为一个常年奔波于各地的药商，虽然看上去辛苦但是从他出行时所带的下人的数量也能够看出其家业之大。光是运货的马车便有七辆，护卫车队的武师加上打杂的下人加起来足足有五十四人。随着林文昌的一声令下，车队的马夫们齐声催马扬鞭，一整个队伍便开始浩浩荡荡的朝着余杭临安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因为有着经验丰富的马夫指路，洛离和傻大个终于不用再为迷路的是事情发愁了。再加上林文昌作为富商出手也够阔绰，不但包揽了二人住店打尖的费用，更是每餐的伙食都是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虽然洛大女侠手上也并不差钱，但是这也无疑让崔佑二人剩下了一笔很大的开销。
但林文昌对洛离的恭敬和照顾每多上一分，崔佑这心中的警惕便更高上一尺。因为他多年来在山中生活的他极其清楚，林文昌每一次笑着看向洛离的时候，那眼神中所藏着的是狼见了猎物后的贪婪。况且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后，崔佑这一路上丝毫不敢松懈，恨不得一刻不放的守在洛离的身边。不过好在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不过在崔佑看来真正有着习武功底的也不过是一只跟在林洁衣身边，始终不曾言语用长发遮住了自己半面脸的林素，其他人最多也不过是一些身手矫健年轻体壮的侍者。崔佑相信若是那林文昌心生歹念，即便眼前的这五十多人一齐出手也绝对动不了洛离半分。
因此崔佑也就懒得和洛离说道，况且即便是说了，这傻乎乎的丫头也不一定会信。
进入亳州地界之后多是丘陵，山路渐多行程也变得慢了下来。人烟开始稀少，愈来愈多的是森林灌木。幸而林文昌对州界环境极其熟悉，因此一行人总能在日落之前找到借宿的乡村小院。盛唐时期，村民多是淳朴，对旅人借住一晚都是欢迎之至，而且林文昌作为一个商人出手阔绰一相赠都是三四两的银子，更是让村民们将其奉为上宾。虽然洛离对粗糙的食物和简陋的卧榻被褥不是很满意，但好在村民们无微不至的热情使得她也不好意思挑三拣四久而久之也变得乐在其中。
过宣城前的一个黄昏，洛离在城门口处停下了脚步。
正打算赶在闭门之前入城的林文昌注意到了洛离的这个动作，赶忙迎了上去不解的问道：“洛小姐为何驻步于此呀？赶紧进城吧，要不然城门就要关上了。”
洛离却摇了摇头道：“今晚我就不去城里住了，想留在外面过夜。明早我在进城和大家汇合。”
“这......”一听洛离想要和自己分开，那林文昌的神色一转变得为难了起来。此时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心想：完了，该不会是这丫头看穿了我的身份想要借机逃跑？
站在一旁牵着小红的崔佑却知道，傻乎乎的洛离哪里是想逃跑，而是在宣城外的郊野上见到了一处及其漂亮的湖泊，所以想去看看。
林文昌咬了咬牙齿本想让商队今日直接在城外驻扎，但是突然想到城中今日还有一位大人物需要见，因此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下。
见到林文昌这幅担忧的表情，单纯的小狐狸还以为林叔叔是在担心她的安全，于是便上前宽慰道：“林叔叔你就放心好了，我身为江湖中人自然是习惯风餐露宿的。更何况还有他跟在我身边自然是出不了事情的。”
这不说还好，一说起崔佑便让林文昌感到了丝丝绝望，因为这个马夫的修为击败林素也不过用了一招而已，林文昌知道若是今日洛离铁了心想走，光凭自己手底下这么多人根本就拦不住。因此与其让全员在城外驻扎看住洛离，还不如先去城中见了那位大人物要紧。
在心中打定了注意之后，林文昌故作不舍的朝洛离呵呵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再强求洛女侠了。那就明日辰时在此城门汇合好了。”
定下了汇合的地点，洛离便高高兴兴的拉着崔佑朝城外走去。果不出崔佑所料，洛离真的就到了此前见过的那处小湖泊。
“终于可以在外面过夜了。”看着那片宁静如世外桃源的湖泊洛离显得既兴奋又开心，“石头，石头快去找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一路上可能是洛离喊崔佑傻大个喊久了觉得不得劲，便帮崔佑多起了一个叫“石头”的外号，起先傻大个誓死不从一度用用沉默来抗议着，只是话痨如洛离自然是丝毫不会在意崔佑的沉默，久而久之便被就屈服在了洛离的淫威之下。
宿宿牵着小红略显无奈的看着洛离雀跃的样子。最终两人选择在一处背风临湖的面驻扎了下来，日即西倾，湖水显得宁静且辉煌。似君王般的威严且寂寞，一阵风吹过四周的树木皆诚惶诚恐的拜服。
等崔佑栓好了小红转过身，才发现洛离正坐在草坪上静静的看着湖水。
“我去拣点干柴火。”崔佑对洛离说道，后者却反常的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背影落寞，是崔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等崔佑拣完柴火回来时那小狐狸依旧在看着湖面。太阳将熄未熄，湖面幽蓝四周显得有些森冷。意识到事态有些反常，傻大个悄悄的走到了她的身后欲言又止。
小狐狸好似感觉到身后有人，便缓缓的将头转了过来，抬头看着崔佑时，眼角的那两道泪横便不觉的湛出：“傻大个，我想家了。”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那留着长长马尾笑起来会会露出两颗虎牙的小狐狸一把将崔佑搂住，像个顽童贪玩却找不到归家的路般哭得撕心裂肺。
痴儿何曾见过这种阵势，他蒙在了一旁恍了好半响才想到用手轻轻拍拍洛离的后背，只是安慰人的手法就像个刚学步的稚儿。
可不知为何洛离越是被崔佑安慰着越是哭得厉害，瘦小的身躯像是一艘摇摆于风浪中的帆船，颤抖，无助。傻大个竟然在此时也红了眼眶，眼中带着些许因为苦涩那是一种生而无奈之感。他只能一边拍着那只小狐狸的背一边努力的从嗓子里安慰着：“别哭，别哭。”
终于洛离还是缓了下来，她红着眼睛带着歉意般的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傻大个被她哭得湿淋淋的肩膀。
“崔石头，”她开口了，有些沙哑，“我饿了。”
崔佑如释重负咧嘴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边上那只生死未卜的野鸡。
“石头的手艺不错嘛。”洛离用手背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丝毫没有一个淑女该有的觉悟。而此前那个柔弱无助好似在雨中飘零的楚楚姑娘已经死在了这只烤鸡上，死之前还打了一个饱嗝。
傻大个没有说话，只是乐呵呵的裂开了嘴在笑，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嘴巴里还有那食物的残渣。
“咦！恶心死了，不许笑！”小狐狸假正经的板着脸踢了崔佑一下，“还有，今天我哭的事情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杀了你。听明白了吗？”她装凶的威胁别人的样子真的特别可爱，像是一只红着眼的小兔子和你说：“你要是抢我的胡萝卜我就咬死你。”
傻大个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天不合时宜的落下了细细的雨丝。
“宿宿带雨帐了吗？”洛离问崔佑，像是看着救命的稻草。
“没有。”傻大个翻了翻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裹摇头道。
“那怎么办怎么办，都怪你，之前怎么都不知道买雨帐啊。”洛离记得有些跳脚。
崔佑委屈的看了看站在树下的小红，小红则扭头看了看它边上一个摞成小山的推车，里面是洛离一路上所买的特产。
好在边上的大树可以避住大部分的雨，可地上却湿了睡不了人。小狐狸捏着自己的下巴朝傻大个喊道：“宿宿，你坐树下面去。”
傻大个一扭头，看着小狐狸脸上露出的那两颗虎牙，便能够感觉到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过还是乖乖的照做了。崔佑盘腿在树下坐好，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娇小的身躯迅速的窜到了崔佑的怀中，缩着身子将头抵在了崔佑的下巴下方。
“你这样我会很累的。”崔佑抗议道。
“有什么办法，你让本女侠坐在湿地上？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洛离瘪了瘪嘴，“下巴再往前倾一些，雨水都进来了。”普天之下也再难找出第二个像小狐狸这样，得了便宜还能如此卖乖的人了。
好在傻大个一直都是对小狐狸言听计从，逆来顺受。果真乖乖的将下巴往前倾，刚好将她的脑袋完全盖住。
就这样洛离秀发上的栀子花香混着雨水的清冽被崔佑吸进了肺里。四周树木随风摇摆，湖面水纹款款，雨惆零的打在叶子上，小红看样子已经熟睡。
洛离正抱着傻大个的胳膊在他怀中悄然睡去。
崔佑看着怀中那只呼吸平稳的狐狸，她半边的长发凌乱在皙白的脸上，像一弯极亮极亮的月牙儿。好似做了一个很甜很甜的梦，小狐狸在睡梦中开怀的笑了，不觉之间露出了两个虎牙。那二十年不曾入世的崔佑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很快，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听着雨打湖面的点点声响，只希望这雨能一辈子别停。
月牙儿弯弯，
月牙儿照。
月牙儿弯弯照树梢。
树梢随风轻轻摇，
一摇一摇梦南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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